开云体育-南非篮球联赛引进国际名帅指导

NBA 09-25 阅读:17 评论:0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唯有你,不可辜负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作者:爱喝水

  内容简介:

  “为什么不成熟又不负责任的大人要生孩子呢南非篮球联赛引进国际名帅指导?”

  “也许因为,他们生下我们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吧。”

  岳朝歌和盛原野相遇时,并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那个时候,盛原野只知道她是学校里面臭名昭著的差生。

  岳朝歌呢,也只知道盛原野是人人称赞的优质学霸,清冷帅气的天之骄子。

  后来两个人相熟,盛原野知道岳朝歌不快乐,知道她母亲只想利用女儿出人头地。

  岳朝歌也知道盛原野虽然出生高贵,却只能跟着精神病的母亲避居小城。

  原来他们是一类人,他默默想着保护她,她默默想着不离开。

  再后来呢南非篮球联赛引进国际名帅指导

  盛原野父亲肮脏的秘密揭开,岳朝歌被利欲熏心的母亲送给导演潜规则。

  盛原野离家出走,岳朝歌错手伤人。盛原野揽下所有的罪名,保护南非篮球联赛引进国际名帅指导了岳朝歌

  岳朝歌却没有做到不离开…………

  十年后,两人相逢,岳朝歌还是爱着盛原野的岳朝歌,

  盛原野却不再是之前的盛原野了…………

  作者简介:

  爱喝水

  真名王颖,晋江当红写手,青春文学新生代知名作家,著有多部畅销小说,其短篇小说长在多部畅销杂志发表。

  已出版长篇作品:《如果萌,请深萌》《万年女配》《恋爱之城》《一见你就笑》《三生不幸遇“贱”你》

  书摘正文:

  卷一 十六岁·那一抹翩然少年蓝

  Chapter 01 少女偶像吊车尾

  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他认识才两个多月,可他讲的每一句话我都愿意相信。

  ——by 岳朝歌

  窗户后的条纹窗帘敞开着,透过玻璃望进去,他静坐在书桌旁,微弯着腰,笼罩在台灯柔黄的光柱下,正读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扶着书脊,慢慢翻动书页,眼睛跟随书中一行行的字,略略移动。那一定是本好书,他看得专注又投入。

  使力支起身子,我趴在窗台沿儿上,抬手敲了敲玻璃窗。他听见声音,转头看了我一眼,放下书走过来拉开窗户。他没和我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沉默地走回拿起书,换坐到桌旁的单人床,继续看起来。

  带笑的谢谢停在嘴边,我望着他的背影乖乖收声,先将粉红书包轻轻地搁到木地板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翻进房间。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以免打扰到沉浸在书海里的他。

  抱起书包坐到他刚才的位置,穿着短裙的我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不自觉地扯扯裙角。作业本和课堂笔记静静地躺在老位置,我翻出崭新的书本,将书包放到脚边,起身时故意放慢动作,偷偷瞄向他。

  第2页 :Chapter 01 少女偶像吊车尾

  和其他十六岁的男生不大一样,他显得格外老成和沉静,不是长相,是性格。在学校里从不主动与人说话,课堂内外也不是个积极的表现分子。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是他期中考试一鸣惊人,拿到全年级第一。

  当然,这也引起了别的同学对他的关注,其中女生占绝大多数。谁也没发现,他原来长得还很好看。五官俊秀,皮肤白皙,偏清瘦的体型,干干净净的样子,特别配他内向稳重的性格。

  他似乎察觉到我在偷看,抬眼与我对视,瞳眸中不现一丝波澜,却黑得深幽如渊。我慌忙收回视线,翻开他工整的笔记,又翻开自己要么空白几页,要么几页鬼画符的笔记,埋头苦抄。

  想到抄完笔记,还要抄作业,我习惯性地开始犯困。托着一学习就变重的脑袋,打个哈欠抬起头,无意间扫到小书架上,放了一盒玻璃纸包装的抹茶蛋糕。

  盒身上印有一棵大树,听说是家很有名的蛋糕店,常常需要排队。我从来没有吃过,好想吃啊!

  “是你妈妈给你买的蛋糕吗?”嘴馋地咽下口水,我问。

  他头也不抬:“别人送的。”

  实在忍不住了,我今天一天只吃过两个苹果。吃三口,不,一口蛋糕应该不会发胖。而且抹茶口味的,卡路里要低一些。

  双手合十对向他,我怯怯地问:“能让我尝尝吗?我只尝一口。”

  他合书起身,走到一整面墙的书架旁,将书插回原位,走过来拎起蛋糕盒,放到我面前。然后抽走他自己的笔记本,从我粉色笔袋里拿出一支荧光笔,坐回床头,边翻看着,边勾勾画画。

  迫不及待打开包装盒,抹茶蛋糕散发出独特的清香味道,我不禁深吸口气,甜味好像在全身上下扩散开来。脑中愕然跃出我妈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我不禁打个激灵,紧盯蛋糕抬手挥去阴影,用叉子剜下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嗯,就是这个味道!幸福到快要飞起来的味道!

  一下子仿佛生命都圆满了,我傻呵呵笑着,细细品尝着,抱怨似的对他唠叨:“你知道吗,我妈不准我吃甜食,说我这个年纪最容易发胖,必须要控制饮食。发胖了,上镜会不好看。不好看,会没人找我拍电视拍广告。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我会变成一个没有用的死胖子。”

  “你已经吃第五口了。”

  “啊!”

  低头一看手里的蛋糕,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小口。干脆全塞进嘴里,连盒底沾到的奶油也没有放过,我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安慰自己:“大不了明天、后天都不吃东西。呀,你快帮我闻闻,我嘴里是不是全是抹茶味,要是被我妈发现,她会骂死我的!”

  崇尚铁腕政策的我妈,不仅会罚我不准吃东西,而且很有可能大半夜拉着我出去跑圈,消耗掉吃进肚子里的所有热量。

  心急地张大嘴凑近他,笔记本被他适时举起挡在中间,只露出我和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真的好黑,睫毛也好长,唯独里面像少了点儿我们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又多了点儿我们这个年纪不懂的东西。

  我盯着他的眼睛发呆。他用荧光笔推开我的额头,递来笔记本,说:“你只需要熟记我标注过的重点内容。”

  工作量减半,我老老实实地听话照办,眼皮又打起架,脑袋一重,磕到本子里再抬不起来,我叫苦连天:“怎么办?下个星期就期末考试了,我什么都不会啊!我妈和公司为什么要把我包装成品学兼优的明星资优生呢?没有时间上课看书,怎么可能学习好!我又不是学霸!更不是天才!”

  “你会背台词吗?”他忽而开口。

  我弹起来,点点头:“会啊,背台词我最拿手。”

  “把我画的重点一字不漏背下来,应付期末考试应该没问题。”

  “太好啦!”

  我干劲十足地挥舞拳头,抄起笔记再也不觉得困。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他认识才两个多月,可他讲的每一句话我都愿意相信。

  他叫盛原野,我的同班同学。

  我不喜欢这种被人试图窥探内心的感觉,用笔推开她,要求她抄写重点,不想被她看见我的确心里有了一丝波动。

  ——by 盛原野

  晚上十一点零七分,她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些。

  十几度的气温,只穿牛仔夹克和过膝短裙,她难道不觉得冷吗?裙子太短,我在她翻进来时,故意先转了身。她第一次爬楼敲我房间的窗户,大约是期中考试之后的某天,化着难看的浓妆,头发卷成了波浪。

  推开窗户,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好险,你再不开窗,我就要摔下去了。

  太过于成熟的装扮,我一时没有认出她是谁,但很快想起来她好像和我同班,也是个少女偶像。我很少看电视,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红,不过上学途中经过的公交站台,不断出现她的巨幅广告,应该能说明问题。

  她说她住在旁边的别墅,偶然发现我们是邻居。还想继续说什么,我打断她,问她有什么事。她低头踌躇片刻,问我,以后可不可以让她来抄抄作业和笔记。

  我第一反应是拒绝,因为没有必须答应她的理由。但她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自顾自又告诉我,她有很多演艺工作要做,没有时间上课,但又不想放弃学业。她知道我期中考试得了第一,觉得我很厉害,希望我能团结友爱,带着她共同进步。她还保证不打扰我学习,晚上十点前不会出现。

  如果我早知道她是个童星出身的演员,当时一定不会被她说话间眼里泛出的泪光所欺骗而变得犹豫。只慢了几秒钟,她就单方面认定,我已经与她达成共识,像只松鼠一样又翻出我的房间。

  之后每隔几天她就会敲响我房间的玻璃窗,不早于十点,也不晚于十一点。有时化着浓妆,有时素颜,但面带倦容。她常常像睡不够,抄不到三道题便哈欠连天,为提神开始和我闲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说不完的话,却连一个简单的三角函数公式都记不住,还要怪我解题时步骤太少,完全看不懂。

  其实,我可以写得更简单,也可以不做任何课堂笔记,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莫名其妙答应她的要求后,会把作业写得更完整,上课会和别的同学一起抄笔记。

  可能是因为她的执着吧。我看得出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在抄什么,抄到打瞌睡又猛然惊醒,继续做着在我看来完全无用的事,还固执地坚持到现在。

  就如她第一次是爬窗进来的,以后的每一次都固执地采用同样的方法,好像不知道有“门”这种东西的存在。两层楼的高度不算矮,尤其对一个不超过一米六五的女生来说。我曾站在院子里观察过她爬楼的线路,以她的身高撑在窗台上脚会悬空,所以每到十点,我会分心注意窗外的动静。因为,我也不想她哪天真摔死在我家楼下。

  “是你妈妈给你买的蛋糕吗?”

  我早注意到她已经走神到书架上的抹茶蛋糕上,偷舔嘴唇,一副馋鬼的样子。盯着从她进屋后,就没翻动过的书页,我说:“别人送的。”

  班长说放学有事请我留下,等人走光后,拿出这盒蛋糕。她告诉我,这是她排了两个小时队,特意买给我的。我不喜欢吃甜食,不明白她为什么问也不问,要花两个小时买我不喜欢吃的蛋糕。我正困扰,班长就放下蛋糕,走出教室。我出门之际,又折回教室拿起蛋糕,想的是也许有一个人会喜欢。果然,她明明说只吃一口,又不停唠叨长胖的后果,蛋糕却一块接着一块送进嘴里。

  女生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可以一边口是心非,一边又做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我会变成一个没有用的死胖子。”

  坦白讲,她并不胖,甚至我觉得偏瘦,只是脸有些婴儿肥。不化妆显得更小,并不像个十六岁的女孩。比起超龄的浓妆艳抹,她今天的样子更适合她,干净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大眼睛。

  也许是因为爱说话,连带她的眼睛也像会说话,四目相对的时候,轻而易举就能解读出她的情绪。比如此刻,她近在眼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努力想看穿我。

  我不喜欢这种被人试图窥探内心的感觉,用笔推开她,要求她抄写重点,不想被她看见我的确心里有了一丝波动。

  如我所料,对学习她并没有太多耐心,面对期末考试更是全无把握。听她说话也知道她不笨,我有信心,只要能死记硬背下我归纳的重点,她可以轻松通过期末考试。只是意外,她没有提出异议,不带疑虑地接受我的建议。

  为什么?我猜不透。如突然敲响我房间玻璃窗,毫无预期闯进我生活里的她一样,我也猜不透。

  她叫岳朝歌,我的同班同学。

  我时常想,如果我爸不离开我们,我妈也许不会走火入魔,非要向我抛妻弃女的老爸证明点儿什么似的,变本加厉地对我高标准、严要求。

  ——by 岳朝歌

  我严重怀疑,自己长期身患嗜睡症,以及伴有起床痴呆的并发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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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镜子里面这个顶着一头乱发、眼圈青黑、满嘴牙膏泡的女生,我迷迷瞪瞪,手里的刷牙杯推来推去半天,也没把水送进嘴里。

  “岳朝歌,你胖了半斤!”

  背后响起我妈的惊声尖叫,我吓得半杯水全泼到镜子上。镜子里的自己花了,我也彻底惊醒了。我妈蹲在电子秤旁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死丫头,你昨晚上是不是偷吃东西了?”

  胡乱洗把脸,我慢条斯理地走下电子秤,对她摇摇头,走出卫生间。

  “你胖了半斤,胖了半斤知不知道?”

  我妈在后面追着我骂,我回身往肚子上一指:“我还没有上大号,上完大号就瘦回来了。”

  “你一天吃那点儿东西能一次拉半斤!你别蒙我,昨晚上是不是在隔壁小子家里吃了什么?”

  我一直觉得我妈是自带雷达的人类奇迹,什么也瞒不住她。对我爬墙去盛原野家的事,她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在花钱把我送进重点高中,学历和她持平之后,对我的学习她也无能为力。

  工作间隙,我手捧课本,听随行家教讲课,那都是做给平面媒体看的面子工程。周边环境嘈杂,学得进去才有鬼。不过我妈只知其一,以为优等生盛原野给我辅导,不知其二,我主要是去抄他作业的。

  坐到餐桌旁,面对一盒无糖原味酸奶和一根香蕉,意犹未尽地想到昨晚的抹茶蛋糕,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妈,你也知道我一天才吃那么点儿东西,为什么还要把我当小猴子喂啊?”

  她拿着通告表坐到我对面,自己吃肉包子,看都懒得看我:“宽屏电视,宽屏荧幕,你要不想自己上镜变成肥猪,最好比猴子吃得还少。”

  “妈,你看看。”我很努力地提气挺胸,“我正值发育期,应该多吃肉,不然会变‘飞机场’。再说,现在圈里也不流行平胸。”

  “不要紧,找个暑假带你去韩国隆一隆,大小随你选,顺便把脸也整整,到时候就说出国游学充电。”

  说得真轻巧,我再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于是啃香蕉不想和她友好对话。

  “今儿下半天的课别上了,早些回公司化妆,晚上有个首映式。还有,下周不是放寒假了吗,我给你接了部新戏,去外地拍。”我妈一项项核查着我的日程安排,交代道。

  “不去,一共两个镜头一句台词的客串,我去凑什么热闹。下周期末考试,我要好好复习。耽误我冲刺,门门挂科,打经纪公司的脸,你负责?”我知道,凡事扯到公司和我的工作,我妈肯定没辙。

  “好好好,随便你。隔壁那小子不是帮你补习了两个多月,总该有点儿成效吧。”我妈站起来,隔着桌子夺过我的半根香蕉,“别吃了,今天早餐减半,中午也不准吃饭,那半斤减下来再说。”

  “妈,你对我太残忍了!”我抢先救下即将失守的酸奶,一拍桌子站起来。

  我妈笑:“不对你残忍,用不了多久,你也会被残忍地淘汰出这个圈子。”

  不得不承认,我妈笑起来风韵犹存。她年轻时能歌善舞,是她家乡文工团的台柱子。后来遇到去采风的我爸,两人一见钟情,她义无反顾地跟随我爸来到这座大城市。十月怀胎生下我,令她梦想重燃,将成为万众瞩目的巨星的接力棒,自作主张地传递给了我。

  我时常想,如果我爸不离开我们,我妈也许不会走火入魔,非要向我抛妻弃女的老爸证明点儿什么似的,变本加厉地对我高标准、严要求。

  她给我生命,我替她延续梦想,合情合理。

  “我去上学啦!”钩起书包,我笑嘻嘻地与我妈道别,走到门口回头,“妈,他叫盛原野,不叫隔壁那小子。”

  “知道,知道!把出门三件套给我戴好,一样都不准少!”

  “遵命,母亲大人!”

  背对她挥挥手,我站在玄关从书包里掏出口罩、墨镜、棒球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打开门,迎接新的一天。

  离上学时间还早,我走出两步又兴冲冲折回来,躲到盛原野家的大门外,心血来潮,准备给他一个惊喜。不一会儿,他家院子里响起开门声,听见他跟他妈说再见,还嘱咐了两句什么,片刻后大门被拉开。

  我嗖一下,跳到他面前:“站住!打劫!财色兼收!”

  在没认识她以前,我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没劲的人。她又将头埋进书包,找出一把卡通造型的指甲刀。我不由得朝她书包里瞄了瞄,女生的书包是机器猫的百宝袋吗?什么东西都有。

  ——by 盛原野

  岳朝歌像个拙劣的小毛贼,全副武装突然出现在我眼前,大喊了句什么。我顿住步子,下意识地回头,还好母亲已经关门进屋。

  她可能以为我真被吓到,兴致高昂地继续她的游戏:“先劫财,还是先劫色,你选一个。”

  一大清早,没有人会像她一样,拿无聊当有趣。我没说话,直接绕过她。

  “喂,盛原野,配合一下嘛,你可真没劲。”她扫兴地嘟囔着跟上来,摘掉口罩眼镜,连同手里的酸奶塞进帽子里,全部递给我,“帮我拿着,谢谢。”

  取下手腕上的黑色橡皮筋,两手拢起长发,微微低头,她神奇地三两下扎好一个马尾,而后迎着阳光对我露出笑容。她笑起来总是把嘴巴张得很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睛眯成下弦月,显得特别快乐,没有烦恼。

  这样的笑容,我从没在我母亲脸上看到过。即使她端详父亲的照片,也只会在出神时微扬起嘴角,随即收敛,紧抿双唇,像触犯禁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在岳朝歌爽朗的笑容里,怔了会儿,加快脚步,随口道:“没有人会拿着酸奶打劫。”

  “嗯?你说什么?”她很快明白,从帽子里拿出酸奶高举到我面前,不满地说,“盛原野,这可是我一天的口粮,我都这么穷了,能不打劫你吗?”

  一天只喝一盒酸奶,她应该是只猫变的吧。

  第3页 :Chapter 01 少女偶像吊车尾(2)

  “啊,真好!好久没有准时上学了!”她张开双臂,深吸口气,仿佛空气里也有会令她开心的分子,又咧开嘴笑,“今天应该是我第一次和你一起去上学吧,我都不知道该坐哪趟公交车。”

  “21路。”我说。

  她点点头,像想到什么,问:“对了,学校那么远,你为什么不住校?”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母亲需要人照顾,而且她爬窗户来找我,是个聪明的选择,因为我母亲并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家里。

  我略作思考,骗她道:“因为我不习惯住宿舍。”

  “嗯,我猜也是。”她当真了,忽地停下脚步,拉我与她面对面,认真地对我说,“盛原野,你太内向了,应该学着改变自己,变开朗一点儿,多交些朋友。等以后考上大学,早晚也是要过集体生活的。”

  我不置可否,侧身拉开与她的距离,率先走在前面。一个人的寂寞,我大多数时候觉得是种享受,不需要交朋友来打破我生活的平衡。我也不是她,天生不会开怀大笑,更不会主动去触碰一个异性。

  “唉,和你聊天好难!你怎么对什么话题都不热衷。”她追上我,仰头睁大眼睛,仔细瞧着我,“你房间里有那么多书,你都看完了吗?总该有些你感兴趣的话题吧,我可以和你聊啊,虽然我可能什么都不懂,可我愿意听你讲。”

  没错,我喜欢读书,书可以让我暂时忘记现实,走进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不用活得小心翼翼,不用为每说一句话而思考,不用担心说错话必须承担的后果。只有读书能让我彻底放松,但是我不会和她分享,所以我对她说:“我确实没有感兴趣的话题。”

  “不可能!”她坚决否认,像发誓般道,“我一定会找到的!”

  随便你,与我无关。

  上学上班的早高峰还没有到,21路很空。岳朝歌一上车就蹿到最后一排坐好,朝我招手。我刷了两次卡,站在前车的位置,并没有选择和她坐在一起。公车重新发动,岳朝歌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拉住吊环和我并排而站。

  “有位置,你为什么不坐?”她蛮不高兴地嘟嘴问,大概也知道我不会回答,立刻起劲地猜测,“怕睡着了,坐过站吧?嘿嘿,我有一项绝活,站着也能睡着,要不要表演给你看?”

  说着她已经垂下眼皮。我不怀疑她贪睡的本事,无甚兴趣地说:“坐过站,我不会叫你。”

  她倏地睁开眼,掰起四根手指:“这是你今天对我讲的第四句话,破十的话,我请你喝可乐。哎呀!指甲油忘记擦掉了!”

  她低呼着,又自作主张拉我坐到最后一排,脱下书包塞给我,几乎是埋头在我怀里,翻她的书包找什么东西。她发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可能是花香,也可能是水果香。我转过脸,也不能阻挡香味钻进我的鼻子。

  “还好,还好,找到啦。”

  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握在手里,她又摸出纸巾,打开瓶盖,在纸巾上倒出刺鼻的透明液体,一点点擦去涂的黑色指甲油。

  我以为她喜欢粉色,因为她的很多东西,包括我怀里的书包都是粉色。但黑色似乎更适合她略显反骨的性格。有一次,不知道她天马行空聊到什么,忽然问我,我喜欢什么颜色。我当时一愣,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觉得它没有意义。色彩产生的原理,不过是不同波长的光作用于人的视觉器官而已。客观存在的事物,没必要主观评价喜恶。

  所以我给她的回答是,没有。她的反应是失望的一声,没劲。

  在没认识她以前,我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没劲的人。她又将头埋进书包,找出一把卡通造型的指甲刀。我不由得朝她书包里瞄了瞄,女生的书包是机器猫的百宝袋吗?什么东西都有。

  我呢,一方面是花大钱入校的差生,谁都知道是来混毕业的,一方面又来自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鱼龙混杂的娱乐圈,被很多人戴着有色眼镜评头论足。显而易见,我属于这所学校的异类,换句话说,我没有朋友。

  ——by 岳朝歌

  “你在看什么?”

  发现他偷看我书包,被我抓个正着,盛原野倒像没事人一样挪开视线,望向窗外。

  我拿回书包,自己也看了看,没什么特别,好奇地问:“你是想找什么吗?”顿时玩笑心起,摆出一脸坏笑,接着问,“你是不是想找找,看有没有男生送给我的情书?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到目前为止没有收到过一份情书。”她凑近他,放低声音,“不过,我倒是收到过变态粉丝送的变态礼物。嘿嘿,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变态礼物?”

  他终于转回头,奇怪地看着我。我冲他眨眨眼,传递的信息全是,你问我呀,你问我呀…………他居然视而不见,掏出手机浏览起新闻来。

  “那个,请问你是岳朝歌吗?”

  前排初中生模样的女生忽然回过头,举着手机,不确定地问。我一下乐开了花,热络地对她说:“你也觉得我像岳朝歌吗?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她,看来我真的长了张明星脸。”

  “你不是呀,害我以为遇见明星。”她失落地撇撇嘴,嘀咕着转回身。

  我贴到她耳后,笑着提出建议:“反正我长得像她,不如咱们合个照,你可以用来骗你同学哦。”

  她没理我,拿起书包走到远离我的位置坐下,嘴里小声溢出一句有病,我听得捂住嘴,笑得停不下来。串串姐教我的反骚扰方法果然有效,立竿见影。

  笑够了,我继续紧追盛原野不放,诱惑他道:“猜一下嘛,是样很变态的礼物,猜中我请你喝两瓶可乐。”

  他眼不离手机,不冷不热地说:“没兴趣。”

  “那我也要告诉你。”抬手挡在嘴边,我一压再压音量,“他送了我一条穿过的男式内裤,上面还有——”

  “岳朝歌!”他陡然变得严厉,放下手机瞪我。

  我假装看不见,满怀好奇又神秘兮兮地问向他:“如果你第二天起床发现自己那啥了,会不会觉得难为情,是不是因为晚上做了春梦?梦见什么?”

  从来不露声色的盛原野害臊起来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脸红,会不会发脾气,肯定会黑着脸冲进卫生间洗澡,洗内裤床单,第一时间毁灭证据。

  “你——”

  “梦见我?”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故意指自己鼻子,惊讶地问。

  “你以后可以不用来我家了。”他恢复平静,淡淡地道。

  “好小气呀,开个玩笑嘛!”我拿出酸奶,讨好地递向他,“这是安慰奖,请你喝。我很有诚意的,一天的口粮全给你了。”

  他不再理睬,侧过身,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读起来。我厚着脸皮,抻长脖子张望了下,密密麻麻全是英文。算啦,不问了,双手紧紧环抱书包,脑袋靠在窗户上打起瞌睡。我相信,盛原野是不会让我坐过站的。

  蹑手蹑脚地推开教室后门,我猫着腰跨到课桌坐好。全校唯一一间不锁后门的教室,就是我们高一(3)班。因为我太经常迟到,影响正常的课堂秩序,所以学校特批我可以不用打报告从前门进,留出后门作为我的专用通道。也因此我不是全班最高的学生,却被安排在最靠后门的位置,专人专座,连个同桌也没有。

  讲台上的化学老师,滔滔不绝地分析着氨水的主要成分,原来都已经上到第二节课了。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全怪盛原野没叫醒我,害我坐过站打车来学校。他这一定是打击报复!我趴在课桌上,拿笔狠狠戳向他笔直的后背。他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身子往前一倾,躲过我的暗袭。

  行动失败,我泄了气,在桌子上一趴不起,又睡过去了。半睡半醒间,有人咚咚咚不客气地敲响我的课桌。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看清来人是我们班的班长,叫…………叫杜水菲。也许因为是班长,她给人感觉很干练,以后也一定是那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岳朝歌,你的作业呢?”

  “哦哦。”我恍惚了好几秒,大脑重启后,腾地起身将书包反手一倒,所有东西散落在桌面上,“你看看哪些是需要交的作业,拿走吧。”

  杜水菲冷着脸,划拨开杂七杂八的物品,抽走作业本,头也不回地走掉。不能怪我态度敷衍,因为所有作业都是一次性抄盛原野的,我实在不知道到底该交哪一本。

  满桌子的唇彩、眼影、动物便利贴、安娜苏小镜子、彩虹创可贴、发箍、耳钉…………我都觉得眼花缭乱。

  因为有随手乱扔的习惯,书包一般放在玄关的鞋柜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里面囤积了如此多没用的东西。将它们一样一样放回书包,一个短发的女同学忽然凑过来,拿起个唇膏,惊喜地说:“呀,这是最新的渐变色唇膏,最新的韩剧里面女主角就用的这款。真好看!”

  “你喜欢,送你了。”眼皮也没眨一下,我顺口道。

  “哇,太好啦!谢谢你,岳朝歌。”她高兴得直跳,蹦蹦跶跶回原位,又跑过来,贴着我的耳朵讲悄悄话,“杜水菲是嫉妒你,才总跟你过不去,你别放在心上。我就觉得你人很好,一点儿明星架子也没有。”

  我笑着点点头,说知道了。学习成绩不好,不代表女生之间这些事我不懂。她不是真心觉得我人好,是我用唇膏换来的。杜水菲针对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我来学校上课,她会第一个跑来关心我的作业是否完成。为了不让她失望,盛原野家的窗户我愿意天天爬。

  这所重点中学里的学生,要么家里有权有势,优越感十足,要么从小就是成绩拔尖的好孩子,心高气傲。不管哪一种,都有资本有底气。

  我呢,一方面是花大钱入校的差生,谁都知道是来混毕业的,一方面又来自表面光鲜亮丽,实则鱼龙混杂的娱乐圈,被很多人戴着有色眼镜评头论足。显而易见,我属于这所学校的异类,换句话说,我没有朋友。

  所以,我哪怕从上课睡到下课,也没人管我,更不会被老师点名提问。上课铃声就是我的入睡提示音,下课铃声就是我的闹钟。第二觉睡得昏天暗地,我被自己的肚子饿醒,一翻手机快到十二点了,讲台上的老师我不认识,看板书才知道是英语课。

  拿笔捅捅盛原野的后背,我压低声音说:“我请你吃比萨,校门口等你。”不等他回答,就举手站起来,“报告,老师我想上厕所。”

  那老师本来想发火,一看是我,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我抱起书包,飞快窜出教室。

  在班里,岳朝歌的存在,的确像个异类,她和我一样,都没有朋友。

  ——by 盛原野

  让我理解岳朝歌的行为,可能比读一本晦涩的意识流小说还要难。在我眼里,她的行为既缺乏理性又不符合逻辑。

  点了一桌子各种口味的比萨,她竟然一口也不吃,反而双手托着腮帮子,瞪圆眼睛,不停催我多吃点儿。

  “我妈平时不给我零花钱,就怕我乱买东西吃。我的钱都是自己偷偷攒下来的。你多吃点儿,告诉我是什么味道,好不好吃,我就满足了。”她凑向最近的海鲜比萨,鼻翼翕动,用力闻了闻,满足地弯起嘴角,接着说,“我睡觉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个你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

  不要指望我问是什么话题,我不感兴趣。

  “嘿嘿嘿!”她得意扬扬地笑出声,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再度开口,“你们男生一定会感兴趣的话题,肯定是女生啊!对不对?对不对?”

  她很笃定,眉眼飞扬,像是颇为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而自豪。我倒觉得她的结论太荒谬,至少在熟悉她之前,我认为班里男生和女生没有本质性的区别,都只是萍水之交的同学,仅此而已。

  在班里,岳朝歌的存在,的确像个异类,她和我一样,都没有朋友。

  我是性格使然,主动与同学疏远。一个怕麻烦的人,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在与人交往上。她呢?没有时间吧,或者没有精力去经营一份友谊,睡觉也许才是她最好的朋友。

  “盛原野,你帮我看看。”

  她脱掉宽松的校服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胸前是骷髅头图案,一把利剑自上而下穿插其间。她故意把胸挺得很高,严肃地问我:“你站在一个男生的角度老实回答我,我的胸部是不是有点儿小?”

  “咳咳咳。”

  岳朝歌低估自己了,她是个天才,总能不断刷新我对她荒谬度的认知。我决定停止食用任何食物,以免被她的再一次语不惊人而噎到自己。

  “没关系,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有什么话直说。”

  她递来一杯果汁,自以为大度地劝说我。喝口果汁,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真的想给她一个满意回答,以便迅速结束这个荒诞的话题。

  “不小。”

  “你骗人。”她当即拆穿我,“你根本就没有看我胸部一眼,我穿的是A罩杯的内衣。A罩杯你懂吗?咱们班班长杜水菲,少说也有C。你明白了吧,这就是差别。”

  她举的例子不够恰当,我有事无事都不会去注意女生的胸部。杜水菲,或者她岳朝歌,我区分不出来。如果真的要看,嗯,我选择岳朝歌。因为别的女生不会穷追不舍地,逼我面对如此无聊的问题。

  “算了,看你样子也知道你根本不在意。可是,我妈要带我去隆胸,还让我顺便整形。”她拿出一面黑色小镜子左照右照,不顾形象地做着各式鬼脸,嘀咕自语,“整形之后,脸会变僵,做什么表情都不自然,变僵了怎么演戏啊!我妈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岳朝歌,你喜欢你现在的这份工作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发奇想提出这个问题,等反应过来,已经问出了口。这也是我第一次对她的演艺工作产生好奇心。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无意识地轻拍着小镜子,皱眉思考很久,才点点头:“喜欢吧。从小我妈就带着我参加各种试镜啊、比赛啊。参加完,我妈一定会给我买好吃的。所以我好像也没有抵触过,死活不肯去。一直到现在,我觉得我的生活就是练歌练舞、赶通告、参加商演、背台本拍戏。要是不喜欢,我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你想要的吗?”我又问。

  “想要什么?想要的生活吗?”她不解,又皱起眉头,自上而下打量我一番,面带疑色,“盛原野,你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哦,为什么忽然关心起我来了?嘿嘿,难道你暗恋我?你坦白吧,我会好好考虑的。”

  倘若她的眼睛不出卖她自己,没有明白写出她只是在开玩笑,我可能又会被她的唐突推论呛到咳嗽。其实,我是在问我自己。自欺欺人地生活在一个母亲为我和她自己编织的美丽梦境里,循着她的意愿每天按部就班地度过,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可以选择吗?也许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所有一切都是注定好的,我别无选择。

  第4页 :Chapter 02 被表白开心吗,是我就不会

  Chapter 02 被表白开心吗,是我就不会

  对啊,我是个演员,擅长伪装,我可以表演快乐,麻痹别人,最终骗过自己。

  ——by 岳朝歌

  “岳朝歌,你是不是和盛原野在一起?”

  我想,班长杜水菲一定是电影看多了,才会纠结女生小团伙,约我放学后女厕所面谈。此刻,我被她们堵在最后一个隔间里,杜水菲像个大姐头,刚刚派那个短发女生去守厕所门口,以免被闲杂人等打扰我们的“友好”约谈。

  分工明确,布局合理,我是无处可逃了。

  “有人看见你们这两天一起坐车来上学。”站在中间的她向前一步,寒着脸逼近我。

  “是的,顺路,所以坐同一趟公交车。”我退到墙壁站定,很自然地回答。

  她冷冷一笑:“少来!你一个大明星,怎么可能坐公交车上学?”

  “我亲民,接地气呀。”我也笑了,挑眉反问她,“怎么,不行吗?”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眼熟的唇膏,嘲讽道:“原来你亲民的方法,就是收买人心啊。还给你,我们可不稀罕堕落女明星用过的东西,脏死了!”

  唇膏被她狠狠摔在我脸上,哐啷掉进便池里。虽然一点儿也不疼,我还是下意识地揉了揉脸。她们似乎很满意我默不作声屈服的表现,尽情地嘲笑起我来,互相发表着各种诸如生活糜烂人尽可夫、假清纯真绿茶、有脸蛋没头脑…………之类极尽所能侮辱我的精彩言论。

  她们以为这样就能打击到我,就真的太小看我岳朝歌了。混在光怪陆离的圈子里,我可听过比这更辱没诬蔑人的话。串串姐说,当真我们就输了。最好的还击是暂时关闭听觉功能,沉默是金。管不了别人的嘴,他们骂他们的,管得住自己,我们该干吗干吗。

  可是我还有厚厚一本课堂笔记要背,要应付期末考试给公司和我妈交差,没时间陪她们干耗。

  “你们笑够了吧,骂爽了吧,满意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她们挡着我的去路,我想推开。杜水菲右后方的高个子女生,猝然拿出一把锋利的卡通手工刀,凌空冲我比画了两下,凶神恶煞地叫嚣:“贱人,不准走!”

  如果想恐吓我,请再镇定一点儿,演得像一点儿,可不可以不要手发抖,尾音打战。

  “岳朝歌,我告诉你,离盛原野远一点,你们不是一类人,你不配!”杜水菲眼风斜扫过手工刀,气焰更加张狂,厉声戾气地警告我。

  “班长,你是不是太幼稚了?”我忍不住发笑,难以理解地看着她,“把盛原野当成是天上的神仙吧。你喜欢他,去跟他表白呀,关我什么事。少端着你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又来我这儿找存在感。我起早贪黑挣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挥霍着你爸妈的钱逍遥自在呢。我才跟你不是一类人,你不配教训我!”

  “你,岳朝歌,你不要脸!”

  她气急抬手就想招呼我耳光,我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她身后的女生方寸大乱,直愣愣把手工刀刺过来,条件反射性地,我伸出左手握住锐利的刀锋。

  感觉到刀刃割进手心,疼痛迅速蔓延,我皱了皱眉。鲜血一滴滴沿着我的手腕流下,汇集成一条蜿蜒的小河,很快浸湿我的校服,于手肘处洇染开一片刺目的红色。

  握刀的女生吓得慌忙松开手,大声尖叫着冲出厕所。别的人也都吓傻了,呆呆望着我,听见她的叫声才紧跟其后,冲了出去。杜水菲一脸惨白,从我鲜血直流的手,低头看到地上沾满血迹的手工刀,最后一个踉跄跑出厕所。

  隔间里一瞬安静,静得我仿佛能听见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声音。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涌出的液体,熟悉的腥甜味充斥口腔,我利索地脱下校服紧紧裹好左手,将手工刀扔进马桶,擦掉所有血迹。带血的纸巾扔进马桶,连同手工刀一并冲走,我转身大步离开。

  “岳朝歌!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玩叛逆,玩叛逆!不要以为你敢自残很了不起,死丫头!”

  我妈骂骂咧咧地冲进来的时候,串串姐已经帮我把伤口缝好,包扎妥当,我们正窝在沙发里,看管铭渊最新的电影。

  串串姐是和我同经纪公司的艺人,全名叫王串串,比我大十岁,去年才出道。虽然比我资历浅,但我们也算忘年之交,我都是管她叫姐姐。她二十五岁出道的唯一原因,是为了比某位天王巨星红。而所谓的某位巨星,正是现在电影里大飙演技的影帝管铭渊。串串姐说他们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年纪小,就不告诉我了,怕毁我三观。

  我妈是个势利眼,不喜欢我和完全没有名气的串串姐走得太近。可串串姐对我好,加上她真的很有很有钱,我妈只能忍一忍,再忍一忍。

  “看!”缠纱布的左手献宝似的戳到我妈眼皮子底下,我无视她的怒火,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串串姐以前是个护士,包扎得很专业吧?”

  “看什么看!”我妈狠狠戳我脑袋,“把手伤成这样,你怎么接工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准再干自残的事儿?”

  躲开她的一阳指,我反驳道:“我又不是靠手接工作!我电话里说了多少遍,这是意外,不是我自己划伤的。”

  我妈连句谢谢都没对串串姐说,当然,串串姐也不屑于我妈的那声谢。她吃着薯片,眼盯电视,完全不搭我们的茬儿。

  最初与串串姐相识,我躲在公司卫生间里割破左手无名指,就是被她偶然发现,冲我破口大骂,又偷偷帮我包扎。后来我们越来越熟识,有一天她问我,为什么要反复割伤自己的无名指。我摸着布满浅浅伤疤的指腹,告诉她,有人说左手无名指的血管直接连到心脏。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所以放放血,看会不会让心脏好受一点儿,不那么重。

  当时她听完一下心疼地抱住我,在我耳边柔声低语——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条除了你之外别人无法走的路,你可以走得很累很辛苦,也可以假装自己很快乐。假装久了,你可能真的会变得快乐。

  对啊,我是个演员,擅长伪装,我可以表演快乐,麻痹别人,最终骗过自己。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自残,也不再倔起性子跟我妈顶嘴。我笑脸迎人,欣然接受所有工作安排,天天正能量爆棚。周围的人都轻松地舒口气,我好像也真的没那么累了。

  但我还要继续修炼,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快乐,一点儿也不快乐。

  “走啦,走啦,回家了,我还要温书复习。”

  和串串姐道别,她叮嘱我要忌嘴,伤口不要沾水。我再次道谢,将染血的校服扔进书包,招呼我妈闪人。从坐进车里,到回家钻进房间,我妈的快嘴一刻也没停过。我实在被她唠叨烦了,换身衣服,找副皮手套戴好,钩起书包又走出家门。不用知会一声,我妈也知道我要去哪儿,除了隔壁,我无处可去。

  手上有伤,爬盛原野家的窗户稍微费了些劲儿,从窗台后冒出头,我习惯性地先观察房间情况。说实话,我是想看看盛原野,他恬静看书的样子好像有魔力,能让人无故心安气定。

  不过今晚,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他妈妈也在。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妈妈,是个瘦削、气色也欠佳的女人。盛原野和她长得很像,所以她年轻时也一定是位漂亮出众的大美女。

  隔着窗户我听不见里面的声音,盛原野也背对着我,但从他妈妈严厉的表情和快速张合的嘴唇,可以猜到他们好像在激烈讨论着什么。

  努力竖起耳朵贴近玻璃窗,我试图探听清里面细微的声音。盛原野似乎有超强的感应能力,忽地起身退步来到窗边,干脆利落地背过手拉拢窗帘,不留一丝缝隙。

  世界一分为二,我不禁想,他们在干什么?吵架了吗?

  是的,母亲的衣食无忧,我的锦绣前程,全来自我父亲的无偿给予。我们没有能力和骨气说不,所以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万分敬仰。

  ——by盛原野

  “妈,你让我考虑考虑。”

  或许是心理作用,我一瞬间感觉,岳朝歌就在外面。我故意侧头思考,眼角余光扫过去,她果然贴在窗户上偷听。我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用身体挡住窗外的她,退行到窗边迅速拉好窗帘。

  急于等待我回答的母亲,没有发觉异样。她伸出枯如槁木的手拉着我:“原野,你要明白你父亲是爱我们的,不然他不会专程打电话来,让你寒假过去陪他。”

  在我心里,我父亲是我母亲的执迷不悟,而我,是我母亲用来抓住父亲的救命稻草。父亲是她赖以生存的氧气,我是她生存信仰的砝码。

  我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平静地说:“妈,如果父亲爱你,应该过去陪他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在说什么话!”母亲局促地笑了,抽回手整理耳边碎落的长发,“我这副样子怎么去见你父亲。你父亲是个那么完美的人,他不会喜欢我现在这副样子。”

  “他爱你,就不会在乎你是什么样子。”

  帮她把敞开的毛衣外套上的扣子一颗颗扣好,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说出这句话。我看过很多书,很多书里描写的爱情,都是褪去容貌、出身、地位后纯粹的爱与厮守。即使我从没体会过,也知道至少不该是我父亲和我母亲这样天各一方。

  “傻孩子,你不懂。你父亲是个工作狂,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我陪在他身边,他会分神的。他没法安心工作,我们怎么能住这么好的房子,你怎么可能读最好的高中。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学商出来帮你父亲的忙,替他分忧解难。”

  是的,母亲的衣食无忧,我的锦绣前程,全来自我父亲的无偿给予。我们没有能力和骨气说不,所以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万分敬仰。但今天,我好想为母亲更多地争取些什么,于是再次不假思索地说:“妈,我希望他能把你接回身边,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陪你。而不是把我们送到几千公里外的这栋大房子里,用每月定期汇入的巨额现金,表达他对你的爱意。他应该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他的关怀和体贴,而不是蚕食你身体的药物。如果他做不到,我可以。我决定留下来照顾你,不回去。”

  “够了,原野!”

  母亲本来力气不大,但发作时力量惊人,我被她突然伸出的双手推坐到床上。见她不受控地颤抖,眼神越见浑浊,我忙道:“妈,我说错了。我答应你,一放假就过去找他。”

  “是你,是你,都是因为生了你!我才得病的!”

  但晚了,靠药物控制的理智被母亲的怒火击碎消亡。她眼里散发出的光异于常人,凌乱而扭曲,手臂剧烈颤抖着指向我,歇斯底里地失声控诉。

  “要不是因为你,你父亲不会把我送到这里来,是你把我们活活拆散了。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可以说不,因为这全是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母亲开始拿起手边任何可以拿起的东西,不顾一切地向我砸过来。我没有躲,任由她倾砸、痛骂。从很小开始我就领悟到,我不能躲,更不能哭和求饶。静静承受母亲的发泄,当她疏通的管道,才是令她平复的最好方法。

  一本飞来的硬装书书角打中了我的额头。钝痛过后,我感觉到有温热的血顺着眼角流下,来不及擦,母亲已像从噩梦中惊醒奔到我面前,泪水夺眶,不停地问我怎么了。和以往每次一样,她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见血才能恢复回一位极尽疼爱儿子的母亲。

  什么都不记得也好。不然,儿子身上的一道道伤痕,全是她一次次亲手留下的,这样残忍的事实,让一位被精神疾病折磨数年的母亲如何接受。

  我笑着安慰,说我没事,自己不小心磕到。搀扶起母亲,送她回房间,哄她吃药入睡。陪在她身边,等她气息平缓睡着后,我回到自己房间。

  一进屋,看见紧闭的窗帘,才想起岳朝歌还在外面,或者已经等不及走了吧。

  岳朝歌是个天才,悬在窗台外面也能睡着。我故意用力推开窗户,制造出刺耳杂音,她眼睛霎时睁开,一眨不眨,大大地瞪向我,像块会发呆的木头。

  “哎呀,我睡着了吗?怎么这样都能睡着,我的睡功不知不觉又精进了。”她小声嘟囔着翻进来,见满地杂物,惊讶不已,“盛原野,你真的和你妈吵架了呀?好激烈,像遭了贼一样。”

  我没有解释的必要,更解释不清,避开她,收拾东西。她却猛然凑到我眼底:“你们为什么吵…………盛原野,你的额头在流血!”

  太吵了,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她的嘴。她一愣,拽下我的手,不由分说拉我坐回床边,又自己轻手轻脚地搬椅子坐在我对面。摘下右手的手套,从她的百宝书包里翻出湿纸巾、发夹和创可贴。

  她倾身靠近我,撩起我额前的刘海,举起发夹。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帮你把刘海固定好,不然挡住额头,怎么给你擦血啊。”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将发夹换到左手,狡黠笑着展示给我看,“粉色蝴蝶结的,很漂亮呀!你要是不喜欢,我还有水钻的发箍,要不要我都拿出来,你自己挑?”

  话没说完,粉色蝴蝶结发夹已经从她的左手,变到我的头发上。我想摘掉,她拦住,故作生气地鼓起腮帮,威胁道:“你敢拿下来,我就大声叫唤,把你妈妈吵醒!”

  我心里清楚她不会大喊大叫,但好像觉得累了不想和她争辩,收回手沉默以对,也算是种无声的妥协吧。

  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小时候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言行,被她打伤之后,通常我都选择放任不管,等伤口自行愈合。伤得重一点儿,母亲清醒时,会带我去医院,我必须编出各种理由瞒过追问的医生。再大一些,我渐渐明白,在母亲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加上药物治疗,被母亲打的次数越来越少。

  上一次被她打伤是什么时候,我都记不得了。不需要记得,也不用记得,我现在集中精力回忆的目的,只不过想忽视岳朝歌的存在。

  她离我太近,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脸,胸部也几乎挨着我的肩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浮动,飘进我的鼻腔。我低垂眼帘,落进视线里的又是自己的右手,保持着半握姿态,仿佛她纤细的手腕仍在我掌心之中。

  “盛原野,你又听话,成绩又好,因为什么和你妈妈吵架?”

  岳朝歌帮我小心擦拭着额头,仿佛不经意间开口问。我可以选择继续沉默,也可以找个借口敷衍她。但是她轻柔的语气,好像和她的双手一样,是抚慰伤口的触摸,一个伤口在额头,而另一个伤口在心间。

  我疲累得有点眷恋她的慰藉,不想去思考该如何回答,脱口而出:“她想让我寒假去陪我父亲。我不想去,她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有一刹那的后悔,担心她会继续问,为什么我父母会分开?我母亲又为什么身体不好?但她仅仅是慢半拍地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我忽然想看她此刻的神情,随即视线上扬,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交会、定住。她来到我鬓角的手一顿,别开头闪躲我的注视。我第一次见她眸中闪过一瞬而逝的羞涩,第一次有主动的认知,她也是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年华如诗,青春洋溢。像她的名字,朝阳般绚烂的一首歌。

  “你自己擦吧,伤口不深,我帮你贴个创可贴。”

  她故作镇定地撕开一片创可贴的外包装纸,我看见表面花里胡哨的颜色有点儿哭笑不得,取下发夹还给她。

  “不用了,我家里有创可贴。”我站起身。

  “撕都撕开了,别浪费啊!”她拉住我,仰起脸,装出可怜的模样,“这可是我找了好久好久才买到的,自己都舍不得用。”

  第5页 :Chapter 02 被表白开心吗,是我就不会(2)

  我对她的话表示怀疑,但还是伸出了手。她开开心心递给我,我才发现她的左手仍戴着手套。注意到我盯着她的左手,她忙放到身后,右手拖椅子坐到书桌旁。虽然有一些奇怪,我却没有问出口,拿起磕破我额头的硬装书坐回床边。她抄作业,我看书,一切又恢复到往常状态。

  “盛原野,抬下头。”

  安静不过几分钟,岳朝歌忽而开口,我没多想便从书中抬眸,一把黑色小镜子被她双手举到我眼前。

  她笑眯眯地从镜子后歪出头:“你现在的样子好萌好有爱啊!像个傲娇的弱兽!”

  萌?有爱?傲娇的弱兽?我听不懂,瞥了眼镜子里面的自己。被发夹压得不再服帖的刘海下面,露出半块彩虹创可贴,脸颊还有未擦净的结痂血迹,除了怪异,还是怪异。

  女生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太难以理解了。

  思来想去,倒霉的一切根源是盛原野太招烂桃花,殃及无辜的我。杜水菲如果知道他是个极其无趣又没劲的闷葫芦,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他。也就我岳朝歌,懂得自娱自乐,外加没脸没皮,才能和他相处两个多月,还没腻味厌倦。

  ——by 岳朝歌

  抱窝似的趴在课桌上,我打了一个长长久久的哈欠,困得睁不开眼。

  昨天晚上从盛原野家回来,我这个重度嗜睡症患者失眠了,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脑海中就不自觉地浮现盛原野与我对视的那双黑眸。

  在昨晚之前,我与他对视过很多次,从来没有读出过他眸中的情绪,不要说喜怒,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好似盯着的是眼前这个人,又仿佛他什么也没看进眼里,好空好空。可更像看得好远好远,可能是千山万水,也可能是碧洗晴空。

  我觉得太复杂了,一直搞不明白。直到昨天我似乎有了一点儿头绪。他幽幽的眼瞳里,不是毫无情绪的空洞,也不是深邃的辽远不可及,是他故意在掩饰什么,封闭孤立自己,小心防备,根本不给别人看懂他的可能。

  我能看懂,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我也是个善于伪装的人,戴着副欢喜面具,演出人生这场只此一次的大戏。

  可就算是这样孤僻戒备的眼神,向来在他面前没羞没臊的我,居然没出息地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后来做的事、说的话,统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错乱失态。怎么回事,好丢人!我今天都不敢和他一起来上学,故意睡过头,好吧,是失眠后睡过头。

  从交叠的手臂里探出脑袋,我望向前方盛原野挺直的后背。课间十分钟都用来看书,周围那么吵还看得进去,纹丝不动。他这个人到底是有多爱阅读啊!

  “岳…………岳朝歌。”

  我盯着盛原野的背影舍不得挪开,眼珠子往旁边斜了斜。那个我到现在也没想起名字的短发女同学,畏畏缩缩地站在我课桌侧面,脸上写满“我想逃跑”和“我很害怕”。

  “什么事?”我歪着头问。

  “昨…………昨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唇膏交给杜水菲的,是那天被她看见,她硬要走的。”

  拜托,我虽然有脸蛋,但我没胸,说明我有点儿脑子。这种马后炮似的辩解之词,我还听得出来是真是假。

  “是杜水菲派你来探听我口气的吧?”

  我朝坐在中间第三排的杜水菲那里望了一眼,她正埋头写着什么。今天一来教室,她难得没管我要作业,上课还时不时心虚地回头偷瞄我。每次被我逮到,我都故意举起戴手套的左手朝她友好地挥一挥,保准吓得她梗着脖子缩回去。伤我的高个女同学今天也请假了。

  我不是什么胸怀宽广的人,但既然她们都对我产生了敬畏之心,我也没有再追着她们不放的必要。

  “你回去告诉咱们班长,昨天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让她以后少搭理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她爱信不信,我把头埋回手臂,继续补觉。

  思来想去,倒霉的一切根源是盛原野太招烂桃花,殃及无辜的我。杜水菲如果知道他是个极其无趣又没劲的闷葫芦,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他。也就我岳朝歌,懂得自娱自乐,外加没脸没皮,才能和他相处两个多月,还没腻味厌倦。

  猛地坐直,我拿手指戳盛原野的后背,他没回头,后背一靠过来,我就小声控诉:“我那天在你家吃的那块抹茶蛋糕,长起来的半斤肉还没减下去。今天的早餐又被我妈取消了,现在好饿,你要请我吃午饭,弥补我的损失。”

  他默了会儿:“我吃你看的话,免了。”

  “不,我要吃大餐,把自己当猪喂。不过放学以后,你得再陪我跑圈,跑到我累趴下,跑不动为止。”

  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慢慢转过身,看向我的左手:“昨天你和杜水菲发生了什么事?”

  不自觉地缩缩手,我满口乱诌:“我偷摸她胸部,想感受感受C罩杯的威力,结果威力无法挡,手上长针眼了。”

  知道我在胡说八道,盛原野没再多问什么,转回身收拾书包,离开教室。哇,他为请我吃饭,竟敢明目张胆地逃课,太隆重其事了!我一定不辜负他的厚望,大吃海吃一顿。

  她走之后,我躺在床上反复思考,得出结论。也许是因为太多时候,我都是独自一人承受伤痛。突然身边多了一个人,给我一点点关怀,我就会将它无限放大,深陷其中。岳朝歌的关怀来得从容自如,我才会瞬间失掉防备,听之任之。

  ——by 盛原野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岳朝歌的脑子掰开来研究研究,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特殊构造。

  中午吃得直喊撑,喊罪过,也不愿停下来。现在边拼命跑步,边戴着耳机无所顾忌地大声唱歌,一圈又一圈,从日暮黄昏到繁星如斗。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能时而像只懒散的树熊,随时随地,闭眼就睡。时而又像只太过于活泼的小兔子,有挥洒不完的旺盛精力。

  每当从我面前侧身跑过,她总会高举双手朝我用力挥舞,嘴里唱着什么歌,我只听清“改变自己”四个字。如同我是她台下的观众,她有义务拉动气氛,带我互动。之前,我还可以看书不去注意她的幼稚举动。现在天已经全黑,我依然靠书本忽视她,会显得我很幼稚。

  实际上,我不自觉中更注意的是她戴手套的左手。天性对伤和血的敏感,我很容易猜到她的手应该是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她宁愿把我当傻瓜骗,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是因为她性格倔强。

  和班长有关,自然和我有关,我不必猜也心知肚明。她今天上午不提班长叫杜水菲,我甚至没法把名字和这个头衔对上号。几天前,杜水菲送我一块抹茶蛋糕,当晚进了岳朝歌的肚子,直到今天,她仍对早已消化干净的那块蛋糕耿耿于怀。真是奇怪又可笑的一种恩怨循环。

  额头有些隐隐作痛,我想到中午岳朝歌的质问,为什么要把彩虹创可贴,换成毫无新意的肉色创可贴。私底下,戴她的蝴蝶结发夹、贴彩色创可贴已经是我对她最大限度的忍让。我都想不到,昨晚自己会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

  她走之后,我躺在床上反复思考,得出结论。也许是因为太多时候,我都是独自一人承受伤痛。突然身边多了一个人,给我一点点关怀,我就会将它无限放大,深陷其中。岳朝歌的关怀来得从容自如,我才会瞬间失掉防备,听之任之。

  早晨面对卫生间的镜子,我摸着额头上的彩虹创可贴意外地发了会儿怔,回神后还是将它摘下扔进垃圾桶,改贴上她口中所说,毫无新意的肉色创可贴。

  新意意味着变化,从小我就明白,我的生活是平衡点上的一根羽毛。不可以存在变化,否则会一损俱损,打破现有的一切平和。

  “盛原野,你是在等岳朝歌吗?”

  杜水菲出现在我面前,站在低于我两层的看台上。我大概是中了岳朝歌的魔咒,竟然将目光落到她的胸部。同样穿着宽松校服,杜水菲的胸前曲线明显,而岳朝歌的胸平得和我没什么两样。原来这就是C和A的区别。我不觉得哪种更好看,至少也不觉得岳朝歌的难看。

  “你不想说吗?”

  “嗯?”我转移视线到她脸上,借着球场的灯光看清她明显失落的表情后,点点头,“嗯,我们是邻居。”

  “你不觉得和一个艺人谈恋爱很不现实吗?”

  首先我没有把岳朝歌当成艺人,其次我和岳朝歌并没有在谈恋爱。而我理解的不现实,正好能形容她现在莫名其妙抛给我的问题,所以没有回答的必要。掠过杜水菲,寻找岳朝歌的身影,她跑到我正对面最远处停下来,似乎被几个男生纠缠住了。

  我拿起脚边岳朝歌的粉书包,刚站起来,就被急登上两层台阶、与我面对面的杜水菲拦住。她说:“盛原野,我喜欢你,你能和我交往吗?”

  从期中考之后,我开始频繁收到情书和陌生号码发来的告白短信,有几次也像现在这样,被陌生的女生拦下来。我有且仅有的回答是无视,所以换来的个人评价是冷漠高傲难相处。

  我没有高贵的头颅,也没有一身傲骨,活得实际又扭曲。一面质疑唾弃着父亲,一面又接受他的施舍南非篮球联赛引进国际名帅指导;一面冷眼旁观母亲的美梦,一面又违心地默默帮她造梦;一面羡慕着同龄人无忧无虑的青春,一面又认为他们愚昧、幼稚、不可理喻。

  也许哪一天熬不住了,我会撕扯开自己的灵魂,步上母亲的后尘。到那时,我会先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喂进自己的心脏。

  “盛原野,你能和我交往吗?”

  她用胆怯与畏惧的口吻又重复了一遍,目光闪烁。一定是被我眼里缺少温度的冷光吓到了,看见岳朝歌穿过草坪向我跑过来,我低垂视线,迈步绕开她,说:“不能。”

  从杜水菲那个角度看过来,一定会误以为我们在接吻。表白失败再雪上加霜,够她难过一阵子。不计较归不计较,受伤挨了我妈多少臭骂,我也不能让她舒坦,杀杀她的气焰也好。

  ——by 岳朝歌

  我妈教导我,和别的女艺人同席吃饭,一定要表现出热爱美食、百无禁忌的样子。然后告诉她们,自己是天生当明星的体质,吃多少也不会胖,减肥节食是什么?完全不知道。装得越随心所欲、云淡风轻,越能体现自己在演艺圈里的价值。背地里,去健身房也好,抠吐也好,疯狂练舞也好,就是再难受,也要把吃的东西驱逐出身体。

  我妈的名言——做艺人没资格吃饱,没资格享受安逸,对自己要求苛刻,才意味着有可能成功。

  “岳朝歌,你给我争点儿气,混出个人样!让你那无情无义的爸爸看看,我一个人也能把你培养成大明星!一天挣的钱,他画一年到头也挣不出来!”

  一想到我妈常在嘴边唠叨的这几句话,我跑得不管多累,也能再坚持几圈。这辈子算我欠我妈的,下辈子可别让我再当她女儿了。做条金鱼吧,小小鱼缸就是我的全世界,7秒就是一次重生。

  调大MP3的音量,我用尽全力奔跑,每经过看台便向盛原野挥挥手,怕他觉得孤独无聊。我不愿让自己的生活冷场,那会有死一般的孤独笼罩,热热闹闹多好,多想每个人都快乐似神仙。

  “你是岳朝歌吗?大明星哟,长得确实挺漂亮。听说明星都特放得开,敢不敢跟我们哥儿几个出去玩玩?”

  身旁冒出来几个男生,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应该是刚下自习。长得不怎么样,说话痞里痞气,还要做表情耍帅,真不知道打哪里生出来的自信。

  领头的那个说完,轻浮地伸手想搭我的肩膀。我躲开,急停站定,摘下耳机笑着说:“可以啊。只要你们不怕明天被爆上网,你们父母找来学校,去哪儿玩,我无所谓。反正我们做艺人的就怕没有曝光率,你们父母要不要面子,我管不着。”

  话说到一半,我就望见看台上,和盛原野站在一起的杜水菲。好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里有点儿着急,我不耐烦地对挡路的领头道:“喂,玩不起就别废话,赶快回家,好好学习吧。”

  都懒得等他们有反应,我穿过草坪跑向看台,盛原野看见我,也扔下杜水菲,朝我而来。

  我跑得更快,停在他面前,一脸兴奋地问:“班长是不是向你表白啦?有没有觉得我很神奇,这样都能猜到。你答应了吗?答应了吗?”

  他惯有地沉默以对,我又躲在他身前,越过他的肩膀,踮起脚偷偷张望依然留在原地的杜水菲。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我们,好痴情不改的感觉。

  我忽然动了邪念,走近盛原野,故意靠近他的脸,偏偏头。他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侧身避开,我抓住他的手,踮起脚对他说别动。他居然很听话地没再乱动,制造出一个很好的借位机会,我偷笑着再次凑向他…………

  从杜水菲那个角度看过来,一定会误以为我们在接吻。表白失败再雪上加霜,够她难过一阵子。不计较归不计较,受伤挨了我妈多少臭骂,我也不能让她舒坦,杀杀她的气焰也好。

  可盛原野的脸近在眼前,嘴唇更是近得我只要稍稍抬下巴就能亲上去。薄薄的、嫩嫩的,微抿着,似乎还散发着特别的香味,简直和抹茶蛋糕一样诱人。

  “你的嘴能让我亲亲吗?只亲一下。”

  握紧他的手,我有点儿头晕,不自觉地吐露出心声,满怀期待。唉,盛原野毕竟不是没有思想的抹茶蛋糕,听完我的请求,立刻抽回手拉开距离,把手里的书包推给我,丢下句该回家了,便独自快步走到前面。

  有点儿扫兴,我小跑追上,将一边的耳机强行塞进他耳朵里,高举双臂,摇头摆臀:“来,跟我唱!我可以改变世界,改变自己。改变隔膜,改变小气。要一直努力努力,永不放弃…………”唱唱跳跳地蹦到他面前,大方地拉起他的双手,我又唱起自创的嘻哈饶舌。

  “Yo,Yo,这个世界很大很大,你我很小很小,站得很高很高,也看不到巨人的脚。三角函数摩尔质量化学符号,抱歉我统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少,我知道吃得太多我妈会受不了,所以我得玩了命地向前跑。我还知道你头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万能的时间大人也不一定能治好。有太多太多太多太多事情我们控制不了,哪怕你很拽、烦躁、不感冒,也请你跟我跟我一起跳。要一直努力努力,永不放弃,才可以,改变世界Come On改变自己…………”

  不指望盛原野能陪着我疯癫,但他好像露出了一点点微笑,比水还淡,比流星消失得还快,却仍被我的火眼金睛捕捉到了。成就感油然而生,完美诠释一个角色,唱一首大红大紫的歌,好像也不及他的笑容,来得可贵,值得珍藏。

  第6页 :Chapter 03我们都是异类,我们都没朋友

  Chapter 03我们都是异类,我们都没朋友

  我反过来站在班主任的对立面,为岳朝歌据理力争,单纯因为我不认同班主任所谓“不是一类人”的说法。大人们通常喜欢简单地,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我们。比成绩,岳朝歌远不如我,不如很多人。可她的自主独立,她超龄的抗压能力,我们谁也比不过她,而这些往往又被大人们忽视,甚至踩在脚下。

  ——by 盛原野

  “原野啊,复习得怎么样了?明天开始期末考试,没问题吧?”

  “挺好。”

  班主任是个有多年教龄的老教师,也是学校的优秀明星教师,带出过很多清华北大的高才生。期中考试之前,她从来没有单独和我说过一句话,我更没有来过她的办公室。期中成绩出来当天,我第一次走进这里,她对我说了很长的一番话,归纳总结不过一句——把成绩保持下去,考上名校没问题。

  当时她让我当班长,或者学委,我拒绝了,理由是我性格内向不适合。从小学起,父亲便把我和母亲安排到外地单独居住。换过七所小学,四所初中,辗转大小城市间,往往来不及认识全班所有的同学,我又要和母亲开始新的生活,适应新的环境。父亲对城市的选择只有一个规律可循,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我们来到这座不下雪的南方都市。

  不与人深交,不尝试熟悉,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生存法则。也许明天父亲心血来潮,只需要一通电话,我可能后天醒来的地点就是另一处陌生的家。不,不能说是家,是一个地方,一个我和母亲暂时落脚的地方。

  “我听说最近你和班里的岳朝歌走得很近,前天晚上还有人看见你们在运动场…………打打闹闹。”

  班主任话语里的停顿,很容易推测出她所听到的,远远比“打打闹闹”更难以启齿。前晚岳朝歌的骤然靠近,刹那间划过脑海的闪念,我以为她真的是作风大胆想亲我。还好她语出惊人,及时提醒了我,让我重拾理智。如果她不问,而是直接采取行动,我可能根本躲不开,因为…………我好像总是躲不开她。

  “原野,你应该知道,岳朝歌和咱们班里的同学情况不大一样。说难听点儿,她读高中就是为了混个文凭。你看明天就期末考试了,她今天还没来上课。但你们不同,尤其是你,将来是要考名牌大学的。老师担心你和她走得太近,耽误你的学业。本来她分进我们班,我就不赞成。如果她影响到我学生的正常学习,我会第一时间向学校反映,老师不能让你们被她拖后腿。”

  班主任说得振振有词,但她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

  “杨老师,岳朝歌不也是你的学生吗?”

  我的善意提醒令班主任大感意外,好像我天经地义应该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与岳朝歌划清界限。我平静地注视着班主任,等待她的回答。

  她端起茶杯慢慢喝下几口,一改先前的和颜悦色,严肃地说:“岳朝歌是我的学生,但她的生活中心早已经不放在学业上。她能进我们这所重点高中,出于学校方面的想法,也不是为了把她朝大学生方向培养,更多考虑的是她明星的身份,会给学校带来一定的宣传效应。本来呢,这些话老师不该和你说,老师的目的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和她不是一类人,老师非常不想看到,你被她带坏。”

  “我觉得岳朝歌和我没有分别,都是普通的高一学生。她只是没有办法像班里同学一样,保证正常的上课时间,不代表她不想好好学习,也不表示她不想上大学。她其实很聪明,作为她的同学,只要她肯努力,我愿意帮助她。”

  我反过来站在班主任的对立面,为岳朝歌据理力争,单纯因为我不认同班主任所谓“不是一类人”的说法。大人们通常喜欢简单地,用同一把尺子衡量我们。比成绩,岳朝歌远不如我,不如很多人。可她的自主独立,她超龄的抗压能力,我们谁也比不过她,而这些往往又被大人们忽视,甚至踩在脚下。

  “盛原野!”班主任的威信被触击,变得更加严厉,“我是顾及你的感受,所以没有明说。你们现在是早恋,你知道吗?你头脑不清听不进去我的话,那就明天请你家长过来,我和他们当面谈。你走吧,好好准备期末考试,不要再东想西想些不该你想的事。”

  母亲是我的死穴,我屈服的唯一理由,有时候我还是太冲动了。压抑不该也不允许叛逆的心,我对班主任说:“杨老师,我母亲身体不好,不方便出门。我没有和岳朝歌早恋,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的成绩不会掉,会将第一名保持到高三,不辜负你们的希望,考上最好的大学。”

  “你是懂事的好孩子,老师相信你的话。”班主任的口气软下来,“老师建议,你最好还是和她保持距离,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你的学习上。连续三年保持第一,不是光靠嘴巴说说就能实现的。别太有心理负担,回去吧。”

  “老师再见。”

  我无法准确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不是被班主任冤枉的憋屈,也不是为岳朝歌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而不值。更像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无形中加诸在身体周围的条条框框,不允许我有任何越界,一旦探出头会被狠狠拍打回来,我懦弱地只能缩在其中做他们想要的模样。我越来越讨厌,这样的自己。

  退出办公室,我低着头手扶门把,静静地站了会儿,吐出之前像随心脏压抑下来的一口气,转过身,意外一怔。岳朝歌背手靠墙站在我对面,同样低垂脑袋,一只脚尖无意识地来回研磨地面。

  我看见她,与此同时她抬起了头。

  盛原野,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把你当朋友,很珍惜和你的这份友谊,可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我不在乎老师同学怎么看我,串串姐说这是我们选择做艺人必须付出的代价。我妈也说,连闲言碎语都承受不了,别指望出人头地。但是我在乎他们怎么看你,你人很好,不应该受到错误的质疑和批评,对你不公平。

  ——by 岳朝歌

  “那个,我昨天放学忘记把课堂笔记带回家。刚才回来取,碰巧看到你跟班主任进了办公室,一时好奇就躲在门口偷听。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说话。”

  我和盛原野相识两个多月,这是第一次听见他说那么多话,原因仅仅是为我鸣不平。他的话里有对我的赞扬,也有对我的认同,我很感动,原来有个讲义气的朋友的感觉这么好。

  他走近我,低声道:“走吧,不然班主任又该误会了。”

  顺从地点头,我跟上他的脚步,想想又放慢再放慢了一些。刻意拉开距离,好像我们只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两个陌生人。

  所有的误会都是我一人造成的,放任自己追逐等同奢望的友谊,所造成的后果。他们都说我和盛原野不是一类人,可他是哪类人?我又是哪一类?难道我选择了一条不同于别人的生活轨迹,就不配拥有朋友?难道我是被孤单诅咒的倒霉鬼?

  心里画下一个个无解的问号,不知不觉已跟着盛原野乘上回家方向的公交车。车上的人不算多,他站在最后,而我站在了靠前门的位置。我透过稀稀落落的侧影,一眼能望见他——挺直瘦削的肩背,目视前方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脸,主动与人疏离的气质。

  多想让他侧首看看我,听我告诉他,我这样不加掩饰,平常的打扮,没有人认出来。我真的可以完全像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做他的同学,保证不把他带坏。可惜他没有转过一次头,更听不见我心里的话。

  远离繁华地段后,公交车逐渐空出座位,我仍站着,手扶吊环,头埋进臂弯。垂落身侧的手忽地一暖,盛原野毫无征兆地出现,强行拉我来到最后一排坐下。

  不等盛原野说话,我抢先微笑,开口:“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比那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串串姐说,我们要做打不死的小强,越骂越勇的女金刚,用骄傲矜贵的生活态度,打所有骂我们的人的脸。”我挺起胸膛,将笑容无限扩大,还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从今天开始,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我混完高中,公司会想办法再让我混个大学文凭的,读不读书对我无所谓。你和我不一样,你那么优秀,将来一定会是个出类拔萃的精英人才,可千万不能因为我把你给耽误了,我会内疚的。”

  他短暂沉默,不疾不徐地问:“这全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犀利,一针见血!好吧,我投降,双手攀上前排座椅靠背,把头钻了进去。一直戴在脸上那张充满喜乐的面具,好像应声掉下来,碎了一地,全是棱角分明的裂片,映照出数百张我其实并不快乐的脸。

  就这么深埋着头好一会儿,我才重新抬起来面对他:“我想和你做朋友,又不想给你添麻烦。我初中时交过一个朋友,她和你一样,愿意无私地帮助我,每次课堂笔记都多抄一份给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在她的要求下,偷偷带她到我熟悉的片场里玩,结果那天正好赶上有剧组拍一场比较激烈的吻戏。

  “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她爸妈知道了,找上我家。指着我和我妈的鼻子,说我小小年纪思想复杂,自己混乌七八糟的娱乐圈不学好,还把他们家孩子带坏了。我那个朋友躲在她妈妈身后,从头到尾一句帮我解释的话也没有说。我妈怕他们惹上媒体闹出我的负面新闻,为让他们消气,当众狠狠甩了我一耳光。

  “后来我妈跟我说,我现在的身份交不到真心朋友。所谓的朋友,都是利益驱使下的虚情假意,大家各取所需。我虽然心里不同意,可自那以后再也没主动交过朋友。

  “盛原野,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把你当朋友,很珍惜和你的这份友谊,可我也不想给你添麻烦。我不在乎老师同学怎么看我,串串姐说这是我们选择做艺人必须付出的代价。我妈也说,连闲言碎语都承受不了,别指望出人头地。但是我在乎他们怎么看你,你人很好,不应该受到错误的质疑和批评,对你不公平。”

  我是不是讲得太快了,他听完毫无反应地愣住,黑漆漆的眼眸凝视着我,好像要飞进我心里。

  半晌,他挪开视线望向窗外,慢慢地道:“岳朝歌,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片刻,又扭头看我,微微勾起嘴角,“而且我现在决定做个不听话的坏学生,不会和你疏远,保持距离。”

  “真的吗?”他的话是真的吗?他难得一见的笑容是真的吗?我擦擦眼睛,实在有点儿不敢相信。

  “真的。”他点头。

  “哇,太好啦!”

  我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张开双臂,想给盛原野一个友谊万岁的拥抱。对上他收敛笑容后防备忌惮的眼神,我立刻收回手抱臂假装天气好冷,但不妨碍我高兴,摇头晃脑地低声哼唱起一首他熟悉的歌——

  “我可以改变世界,改变自己。改变隔膜,改变小气。要一直努力努力,永不放弃…………”

  我希望,她是快乐的,且自私贪婪地,想从她的快乐中汲取一点点温暖的力量。

  ——by盛原野

  依学校的惯例,期末考试的座位排序按照成绩高低,前三十名留在本班教室考,三十名以后被安排在礼堂的百人阶梯教室。

  每考完一科,都有人来跟我对答案。我会直接说忘记了,离开教室来到走廊边,望向对面礼堂的方向。无论早迟,总会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朵风中摇曳的小花,朝我这里高挥双手。

  视距有限,我看不清岳朝歌的表情,但我猜到一定是带着属于她的爽朗笑容。那天公交车上对她的承诺,其实是转瞬间做出的决定。因为公交车经过站台,我无意中瞥见了岳朝歌的巨幅广告。画面上,她灿烂如光的笑容令人过目不忘,只一刹那我就被吸引住了。我想,自己可能永远无法露出同样的笑,但如果能在她脸上看到,也不错。

  为不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们达成默契共识,在学校里刻意回避对方,尽量减少正面接触。这两天放学后,我坐公交,她乘公司的专车。她比我先到家,会趴在她家二楼房间的窗边,等我经过抬头,笑着朝我挥手。

  时而,我会有种感觉,岳朝歌是在用尽全力绽放笑容,竭尽所能地快乐生活,用她旺盛不熄的热情感染周围的人。究竟她自己是否快乐,笑容是否发自内心,她仿佛都不在意了,好像已经把娱乐大众的责任,从工作中自然而然地带进她自己的生活里,真假不计。

  我希望,她是快乐的,且自私贪婪地,想从她的快乐中汲取一点点温暖的力量。

  所以两天的期末考试结束后,我和她约在小区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这是间两居室住家改造的咖啡馆,清幽僻静,深藏在林立的住宅楼内,装潢布置也如家一般温馨。

  合式的飘窗上一张原木小方桌,我和岳朝歌面对面而坐。她手捧一杯热的花草茶,因为期末考试终于结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的笔记太神了,所有试题像是照着你的笔记出的。这是我第一次考试没把笔头啃烂,基本顺利答完卷子。原来传说中的超级学霸,就坐在我面前,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盛原野,你TM真是个大天才啊!”

  她朝我夸张地行了个古人的抱拳礼,察觉到自己不小心说出脏话,忙吐吐舌头,捂住嘴别开视线。窗外细雨绵密,她敛了敛眼眸转回来,双手托腮抵着桌边,慢悠悠地又开了口:

  “我的小名叫小雨点,是我爸给我起的。你一定以为我出生那天也下着小雨吧。不对,因为国画技法中有个雨点皴,是我爸最擅长最得意的技法。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爸是个国画家吧。小时候,他最喜欢把我抱在他的画台上,让我看他画画。你知道他怎么画月亮的吗?把一个硕大的盘子扣在宣纸上,四周随便泼些淡墨,一拿开就会出现一轮圆圆的月亮。”

  岳朝歌边说,边比画着泼墨作画的动作,脸庞盛满对她父亲的崇拜之情。

  “唉,可惜五岁之后,再也没有人叫我小雨点了。”她语气惋惜,但不见伤悲,“我好像也没跟你说过,五岁那年,我爸离开我们了。他的画卖不出去,他又不愿意为赚钱变成商业化的画手。日子不好过,我妈整天跟他唠叨,唠叨不管用,就开始吵架。我爸不是个特别善于言辞的人,吵不过我妈,最后一气之下,开门走掉了,再也没回来过。”

  又是一个抛妻弃子的凄惨故事,岳朝歌的陈述平淡从容。即使她有张表情丰富多彩的脸,和一双藏不住情绪的大眼睛,此刻也并未流露出与经历相符的哀伤与惆怅。也许她的坚强,就是我的冷漠,这样才能在不负责任的大人们一手制造的悲剧中,平静地活下去。

  “我爸妈好的时候,是真的很恩爱。我还记得,我妈最会跳水袖舞,她像个仙女一样翩翩起舞,我爸在旁边画下她的舞姿。我就一个劲儿地拍手,跟着乱跳,缠着我爸也给我画。他们吵架之后,我妈再也没跳过舞,我爸留下的那些画也成了她发泄的工具,撕的撕,烧的烧。她好像都忘了,她以前最迷恋我爸的才华。盛原野,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我想了想:“李碧华说,人一穷,连最细致的感情都粗糙。”

  第7页 :Chapter 03我们都是异类,我们都没朋友(2)

  “说得没错!”她眼睛一亮,转而皱起眉头,一脸茫然,“李碧华是谁啊?哇,你好厉害!看了那么多书,名人名言张口就来。不像我,叽叽喳喳讲半天废话,一句都不到点子上。”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雨点Cun,那个字怎么写?”我问。

  “我怎么知道。”她扮个难看的鬼脸,指尖蘸了点儿茶水,趴在方桌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叨着,到底是哪个Cun啊。

  “你恨你父亲吗?”这个问题从她开始回忆时,我就想问了。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

  她纤细的指尖一顿,倏地坐直,用力摇头:“不恨!我妈恨他,所以当我妈的面,我陪着她恨。我坚信我爸是个伟大的艺术家,艺术家的风骨不允许他为金钱妥协。我妈当初既然选择跟他私奔,她应该知道不大可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我同情我妈,但她把我爸逼走,这也是事实。没准不生我,他们的日子不会那么难熬。我现在有能力让我妈过好日子,所以一定要努力。而且我还有个私心,我红了上镜的机会越多,我爸说不定哪天就在电视上看见我,来找我了。你觉得,我有机会再和我爸见面吗?”

  在岳朝歌面前,我不是天才,被她折服。她用最朴实的思路、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大人们遗留下来、乱麻般复杂的问题。而且她提出的疑问,我也回答不了,这是个更为复杂的随机概率学问题。

  “哎呀,我就知道你没劲,不可能骗骗我说…………”她面沉如水,故意压低嗓音,不急不缓地说,“岳朝歌,你放心吧,总有一天你会和你爸爸重逢的。”

  原来我在她心目中是这副尊容,她有模有样地学起来的样子,挺可爱的。

  还好已经习惯我妈把我当赚钱的工具,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她的反应,一般当妈的也说不出这种话。把借位的提议憋回肚子里,我再吃不下任何东西,气鼓鼓地盯着抹茶蛋糕发愣。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什么都不问,直接亲一口盛原野。

  ——岳朝歌

  期末考试结束的这两天,我妈对我好到爆,简直拿我当她“亲闺女”。不逼我节食,不带我上投资方的饭桌,更没有对我的工作表现唠唠叨叨,吹毛求疵。

  我跟公司带我的经纪人姐姐一打听。原来公司嫌我最近没新闻,没曝光率,打电话到我学校,问我的期末考试成绩。我居然进了班里前十五,可以发篇诸如事业学业两不误、新一代国民新偶像之类的通稿。

  最近娱乐圈乌烟瘴气的烂事儿多,大众对艺人的好感度一降再降,正巧缺个积极正面的明星形象以正视听,挽回颜面。公司一高兴,我妈就高兴。我妈一高兴,我就活在天堂里面。

  外面奔波一整天,我摊平在沙发里吃抹茶蛋糕,我妈都没发脾气,手不离通告表坐一旁,不厌其烦地核对我的工作日程。难得清静,我细细品味着蛋糕,舒服得直想哼哼。

  “妈,妈…………”翻个身趴在沙发上,我问,“我要是成绩进前十,你是不是还能对我再好点儿?”

  她没抬眼:“你要是百度搜索能进前十,还差不多。”她忽然想起什么,放下通告表,“说来也怪,你这榆木脑袋,隔壁小子一辅导,真开窍了。这样吧,过两天你进组,请他当你的随行家教,帮你补补英语,为以后进军好莱坞打好基础。价钱好商量,随他开。”

  我盘腿坐直,扬声强调:“我再说一遍,他叫盛原野。原野,原野,多好记的名字啊!你帮我记行程记得多牢,记个人名总也记不住。”

  “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她妈脸一冷,眼睛盯着我上下打转,“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小子了?我告诉你,不要说现在不准谈恋爱,三十岁以前你想都不要想。”

  我拍大腿直乐:“妈,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改行当编剧吧。随便写一写,最佳编剧奖拿到你手软。”

  “你少来这套!”我妈话里嫌弃,嘴巴已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下星期进组,你剧本背得怎么样了?这部戏的男主角是管铭渊。你们虽然没有对手戏,你可得好好观摩影帝的演技。装得可爱一点儿,多巴结巴结人家。要是攀到影帝这根高枝儿,你以后上大银幕的机会更多。”

  “知道知道,我一定往死里巴结,好不好?”随口敷衍完毕,我放下蛋糕,一本正经地看向我妈,“妈,你能不能让公司出面跟导演商量商量,把本里的吻戏删了?我只不过演女主角的少女时代,和初恋情人牵牵手,遛遛马路就好啦,干吗一定要有吻戏?”

  “你傻啊你!”我妈抓起身后的抱枕,朝我砸过来,“这次宣传噱头就是你的荧幕初吻,删了还有卖点吗?妈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做这行你把这些看太重,怎么接戏啊!拍激情戏是早晚的事,放不开也得放开,你就当为艺术献身!”

  还好已经习惯我妈把我当赚钱的工具,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她的反应,一般当妈的也说不出这种话。把借位的提议憋回肚子里,我再吃不下任何东西,气鼓鼓地盯着抹茶蛋糕发愣。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什么都不问,直接亲一口盛原野。

  这下可好,荧幕初吻和人生初吻,全便宜给演对手戏那小子了。烦躁,是谁都不知道,开拍前,我一定要偷偷吃韭菜馅饺子!就大蒜!

  “瞪眼睛发什么呆!”我妈抬脚蹬我一下,“我说话你听见没?问问那小子,愿不愿意跟我们进组,食宿全包。”

  “人家过两天要去他爸那儿过寒假,哪有闲心当我的家教啊!”

  “唷,单亲家庭。”我妈坐到我身边,端起循循善诱的架势,“你看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跟他们谈恋爱早晚得把自己赔进去。你给我把心思收一收,安心工作。等你有名有利了,还要男人干什么。”

  我认真地看向她,问:“妈,你是不是特想我孤老终身,当一辈子老姑娘?”

  她又拿尖尖的指甲戳我脑门:“瞎说,不是还有妈陪着你,咱娘俩过不好吗?我是给你少吃少穿了,还是虐待你了,你敢嫌弃!”

  我妈没救了,从我爸离开家门的那天起,就彻底没救了!

  我爬到沙发最角落缩成一团打盹,眼不见为净,想到个重要的事,又猛地睁开。才刚八点,我飞窜起来,对我妈道:“你也说我这次考得好,是因为盛原野。你帮我准备点儿东西,我去当面表达一下谢意。”

  “麻不麻烦!”

  我妈虽不乐意,还是起身进了厨房,拿出盒给她自己准备的精致西点,送来玄关。我习惯性地背上书包,接过盒子道声谢,推门出去,我妈跟后面嚷嚷:“记得从正门进,别再爬窗户啦!”

  她不提醒,我真可能熟门熟路地又跑去翻墙。老老实实来到盛原野家门前,我低头检视了下自己的仪容,第一次走正门有点儿紧张,深吸口气按下门铃。

  岳朝歌故意行了个庄重的军礼,引得母亲笑意连连。我震惊于眼前的一幕,只会痴痴地看着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融入其中,却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充溢胸腔。

  ——by 盛原野

  北上的飞机票订在明天中午。自从那晚母亲病发后,我没有再主动提起父亲。随着离开时间的临近,母亲整日都表现得很兴奋,时常拉着我的手,反反复复讲她和父亲年轻时的恋爱故事。

  他们是大学同学,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在那个保守的年代,主动展开对父亲的追求。对这场爱情,母亲记忆犹新,她说父亲始终对她冷冷淡淡,远不像热恋中的男女,但母亲又是父亲身边唯一与他亲近的女性。于是,母亲收起这份敏感的异常,继续沉迷于对父亲的眷恋。毕业那年,她如愿嫁给父亲,过上富庶生活,直至我的出生。那之后的事,母亲再也记不得了。

  对一个病人来说,情绪波动过大,并不是一件好事,万幸母亲只记得那段尚且算幸福的光阴。花很长一段时间追忆往事,消耗掉她全部精力,往往在绵长不绝的回忆中,她会渐渐放慢语速,而后缓缓闭上双眼,陷入沉睡。

  我趁这段时间出门,把能想到的,母亲日常所需的所有东西尽可能提前准备齐,规整进她熟悉习惯的位置。尽管母亲说她会按时吃药,会照顾好自己,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我仍是不放心。一个月说长不长,一旦心中有了牵挂定会变得漫长。

  嗓子不大舒适,好像感冒了,我在门外咳嗽两声后,拎着满满两袋日常用品一打开门,就听见客厅传来不该存在的欢笑声。放下东西,我快步走进,映入眼帘的竟是岳朝歌。母亲坐在沙发上,她俯身面对母亲而站,看见我,直起腰,眉开眼笑地朝我招手:“盛原野,你回来得正好,快来看看,阿姨好漂亮。”

  母亲闻声回头,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愉快笑容,带着一丝少女般的羞涩。我一瞬看呆了没有行动,母亲先站起来,笑意不减地来到我面前,将碎落的长发绾到耳后,仰起头,殷切地问:“原野,你的同学手真巧,给我化的妆,好看不好看?”

  我这才从她的笑容里回过神,注意到她的确化了一个很漂亮,也很适合她的妆。面色不再苍白,双眼也不再无神,唇间的一抹淡红,为她增添了几分明媚色彩。与疾病纠缠抗争的岁月太长太长,我都快忘了母亲本是一位美丽优雅的女子。

  “好看,很好看。”我木愣地回答。

  岳朝歌凑过来,双手高举着她的小镜子和化妆品,邀功似的对我说:“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去年公司办化装舞会,我把自己化装成了老太太,没有一个人认出我来哦!”她得意地仰仰下巴,笑看向母亲,“阿姨,您要是喜欢,我再来帮您化,好不好?等什么时候,陪您逛街,帮您挑些颜色鲜艳的衣服。阿姨年轻漂亮,我们往路上一走,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姐妹呢!”

  她说着挽起母亲的手臂,亲昵地轻枕母亲的肩膀,宛如她们正漫步街头。不像姐妹,倒像是一对关系亲密的母女。

  “好!好!”母亲抚摸着她的手背,责备我道,“原野,你有个这么乖巧的同学住在对面,为什么不早点儿请她来家里玩呢?”

  “妈,我——”

  “阿姨,是这样的。”岳朝歌朝我眨眨眼,拉起母亲的手,“盛原野是怕我太聒噪,打扰到您休息,所以一直没请我来。我今天算是不请自来,阿姨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以后常来,常来啊!”

  “好的,遵命!”

  岳朝歌故意行了个庄重的军礼,引得母亲笑意连连。我震惊于眼前的一幕,只会痴痴地看着她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融入其中,却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充溢胸腔。

  之后,岳朝歌又陪母亲聊了很多她的趣事,母亲一直在笑,而我一直陷入似能令人迷醉的浓浓暖意中,不能自已。

  我们一同将母亲送进房间。母亲任性得像个孩子,不肯卸妆,迫于无奈,我遂了她的愿。看她带着甜蜜微笑入睡,我心安地离开,岳朝歌跟在我身后,来到我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我郑重面对她,发自肺腑地说:“谢谢。”

  盛原野,我今晚不想回家,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by 岳朝歌

  听见盛原野对我说谢谢,我顿时感觉如释重负。我哪能料到不请自来他不在家,遇到的是他妈妈。

  一眼能看出他妈妈是位病人,带着久病之人的那种虚弱和憔悴。似乎她也很久不与陌生人接触,言行间透着点儿拘谨,都不大愿意直视我的眼睛。请我进屋坐下后,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尴尬了好一阵。

  我最怕冷场,故意翻书包找手机,眼影盘一不留神掉出来。阿姨帮我捡起时说颜色很好看,我灵光一闪,提议给她化个妆。想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妆容,能令她那么高兴,连盛原野都看傻了。

  一想起刚才盛原野傻乎乎话都不大会说,呆里呆气的样子,我不禁又扑哧笑出了声,围着他打起转,特气派地说:“谢就不用啦,还是来点儿实际的。寒假作业写完了,借我抄抄,合情合理吧。”

  他走到床边坐下,没开口先抵唇咳嗽了几声。我走近,很自然地伸出手,探上他的额头:“你生病了吗?”

  “不要紧。”他迅速拉下我的手,靠躺进床头,问,“你找我有事?”

  他的脸色看起来是不大好,可我一点儿也不想走,大大咧咧赖坐到床边:“首先,我是来向你表示由衷感谢,我的期末考试成绩好得吓我一跳。其次,我还想跟你道个别,下周我要去外地进组拍戏了。你呢,什么时候走?”

  “明天中午飞机。”

  “哦。”好长时间不能见面,心里难免失落,我无精打采地随口问,“你爸爸家在哪里?”

  “B市。”

  “啊!”心头蓦地一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异常亢奋地对他道,“我也在B市拍戏!有空你来探我班,好不好?”

  “再说吧。”他好像真的累了,也困了,嗓音格外低沉喑哑。

  明天他一飞走,我晚些时候再进剧组,即便同在B市,也好像离得很远。他嘴上没有拒绝,可实际上,来看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整整一个寒假都看不到他,好不爽啊!我磨磨蹭蹭站起来,毫不掩饰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恋恋不舍之情。

  “那…………那我先回家了。”我小声嘀咕,真希望他挽留我。

  盛原野没说话,翻个身背对我。望着他侧卧的背影,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走,根本迈不开步子,鬼使神差地又回到床边。

  “盛原野,我今晚不想回家,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如此大胆地提出这么个恬不知耻的要求。如我所料,他随即翻坐而起,像见鬼一样盯着我,脑门上指不定出现多少条黑线。

  “我没说和你睡一张床。”反正脸已丢净,我也豁出去了,指着地面怯怯提议,“我可以打地铺。你知道我有嗜睡症,不管在哪儿都能睡着,而且睡着之后雷打不动,不会吵到你。”

  “不行。”他起身走到门口,干脆地道,“我送你回家。”

  “我不走!”我也耍起赖,一头倒进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软乎乎的,还带着他独有的味道,“一个寒假不能见面,我不想走!你家那么大,你随便找个房间睡觉吧,你的床我征用一晚。”

  我舒服地闭上眼睛,他没说话,一室寂静,我觉得我快要睡着了,这时听见他颇带无奈的声音再度响起。

  “岳朝歌,你要怎么样才肯走?”

  我极不情愿地挑起眼皮,他已坐回书桌旁,一手支着头,微微皱眉,无力地望着我。坐直身子,我考虑片刻,说与不说之间又犹豫数秒,起身来来回回踱步,在思量如何启齿。消磨尽了时间和盛原野的耐性,他终于忍不住了,颓败地说:“只要你肯回家,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将手指比在嘴边,我说:“两个要求。”

  他都不想理我了,点点头。

  “第一,你抽时间去探我班。”

  他点头。

  “第二,你让我亲一下。”表达不够清晰,我又追加一句,“亲你嘴一下。”绝对不能把初吻便宜给陌生人,给盛原野,我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不后悔。

  他惊诧地睁大了眼,相当无语。但我能看出,他心里的潜台词——你怎么又来这套!

  “我这部新戏有场吻戏,这可是我的初吻耶。把初吻交给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你忍心?”我蹲到他面前,双眼盈泪。他要是再果断拒绝,眼泪立马啪啪往下掉,不带停的。

  盛原野垂首凝视我的眼睛,仍没有说话。

  我腾地又站起来俯身靠近他,恶向胆边生,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不答应,我管不了那么多,强吻你…………唔!”

  毫无征兆,他挺直背稍微抬高头,双唇便划过我的嘴,匆匆而过。我都来不及感受他的嘴唇的温度和柔软,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呆呆地愣在原地,没从刚刚那弹指间的异样中抽身。等我晕乎乎缓过神,他早已背对我,躺回床里。

  “赶快回家,岳朝歌。”

  他的声音似乎有细微的颤抖。厚颜无耻的我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不算,我的要求是我亲你,再来一次。

  算啦,算啦,得到这个快成一道闪电的轻吻,我打心眼里满足了。和陌生人拍吻戏,也无憾了。

  第8页 :Chapter 04谁比谁活的更容易,谁又比谁高贵

  Chapter 04谁比谁活的更容易,谁又比谁高贵

  如果岳朝歌看见我昨晚刻板书呆子的样子,她一定会捧腹大笑,告诉我,亲了就亲了呗,为什么要解释,不需要解释。嗯,所以她现在能从容如常地出现在我面前,对着守在门口的母亲用力挥舞手臂,甚至大大咧咧地送去响亮的飞吻。

  ——by 盛原野

  晴朗的万米高空,机舱外天和云,纯粹的蓝与白,像梵高笔下最明亮的色块。

  也许是见我戴着口罩,空姐周到地送来一杯温开水,微笑提醒我,感冒了,要多喝水。这是一般的正常反应,只有我向来理解不了的岳朝歌才会眼睛围着我打转,大惊小怪道,哇,是不是怕我再偷袭你,所以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啊?

  几个小时前,母亲执意送我到机场,走出大门遇到迎面而来的岳朝歌,面颊上一如既往挂着飞扬自在的笑。我低估了她瘦小身材里蕴藏的巨大能量,她自顾自抢过我的二十八寸行李箱,双手一握提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拎下门前的台阶。

  “阿姨,您的宝贝儿子今天就交给我吧,保准把他安全送上飞机。”她回头指向停在别墅外的一辆商务车,“瞧,专车都准备好啦。”

  百般劝说也不肯退让的母亲,只因她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放心地松开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医生曾提到,极度缺乏安全感,恐惧和陌生人接触,所以时刻保持神经紧绷,是母亲患上精神疾病的诱因之一。

  我用数年时间学会和母亲的相处方式,而短短一面之缘,岳朝歌就能赢得母亲的信任,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嫉妒。但岳朝歌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具有这样惊人的天赋。

  “喂,盛原野。”她像个哥们儿似的拍拍我的胸口,撇嘴不悦地道,“你不会真的让我帮你把行李扛上车吧?很重的!”

  没能躲过岳朝歌太过于熟络的举动,我避开她的视线朝母亲点头示意,请她放心,不自觉地低头按了按口罩,拉起行李箱滑杆走在前面。

  昨晚给她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让我辗转失眠到三点。实在没有睡意,我有些懊恼地翻下床来到窗边。无意中扫过窗缝,忽然发现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岳朝歌的粉红色蝴蝶结发夹。可能翻窗户的时候不小心遗落的吧,我想着将其握在掌心抬头望去。一院之隔,她的房间在我房间的正对面,悬垂着碎花窗帘布,白色窗棱折射出月亮皎白的光。

  没有亮灯,嗜睡的她一定睡着了。我却像个傻瓜无法入眠,偏执地非要为自己的出格安上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能是怕她真的不回家,或者她的话太有说服力,还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想不清楚,走到书柜前,求知若渴般翻开一本又一本的书,找不到答案再随手丢在脚边。直到不慎被一本书砸到脚趾,我对着散落满地的书籍自嘲地笑了。

  如果岳朝歌看见我昨晚刻板书呆子的样子,她一定会捧腹大笑,告诉我,亲了就亲了呗,为什么要解释,不需要解释。嗯,所以她现在能从容如常地出现在我面前,对着守在门口的母亲用力挥舞手臂,甚至大大咧咧地送去响亮的飞吻。

  她这样,真正面临分别的我倒显得薄情而寡淡。从被她占据大半个车窗的缝隙中,我笑着朝母亲挥了挥手。母亲倚靠门框,背过身抬手拂过眼角,再回对我,也抿唇努力笑了笑。仅仅一个短暂局促的微笑后,母亲旋即转身走进屋,大门在车子尚未启动前匆忙关闭。

  十六年来,第一次和母亲分别,同时又意味着第一次和父亲相聚,本该是两个最亲密的词汇,之于我变成磁石的南北极。或者说因为我,它们代表了世界上最遥不可及的距离。

  “哇,是不是怕我再偷袭你,所以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啊?”岳朝歌双手托腮,瞪圆她的大眼睛仔细端详完我的脸,不屑地摇动食指,“没用的,我一旦决定对你下手,一个薄薄的口罩根本拦不住。”

  车子渐渐驶离别墅,我收回所有目光坐直身子,回答她:“我感冒了,戴口罩是为避免交叉感染。”

  “朝歌,我建议你最好矜持一点儿,十六七岁的小男生一般都喜欢文静的乖乖女。”开车的女人忽然回头道。

  “啊,忘了跟你们介绍。串串姐,他就是盛原野。”岳朝歌在车内有限的空间里,尽可能地展开双臂,“这位是王串串,串串姐,我工作上的战友,人生的导师,梦中的偶像!”

  串串姐是岳朝歌口中最常提起的一个人,我礼貌地朝她点头:“你好。”

  “你好啊,百闻不如一见,朝歌整天跟我唠叨你,今天终于见到活人了。”可能同是艺人,她和岳朝歌一样表情丰富,笑容更为爽朗,“朝歌说你帅得一塌糊涂,可惜戴了口罩,不能一睹芳容了。”

  瞥了眼岳朝歌,她耸耸肩也露出无限惋惜的表情,嘴里附和着是啊是啊,好可惜。难道她们相处都像舞台效果一样夸张?

  “盛原野,你昨晚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你一定会来探我班吧?”

  岳朝歌倏地收敛浮夸神情,双手合十抵在唇边,眉眼间流露出信徒般的虔诚,小心又忐忑地对我发问。

  被极度需要的感觉是一种不由自主的膨胀感。我想也未想,她是否在发挥高超的演技,便轻轻点头。

  她伸出尾指:“说话算数!来,和我拉钩。”

  小孩子之间才会有的幼稚举动,我不想配合。她似乎立刻有所察觉,又自作主张抓起我的手和她的缠绕在一起,带我左右摇晃、有声有色地念出童谣一样的誓言。

  “一百年不许变!”

  听她笃定地大声念到最后几个字,我只是想,小时候的愿望肆无忌惮,美好得无以复加,长大却是将美好愿望一个个破灭,而我们变得越来越畏缩顾忌的过程,无奈又无能为力。

  小时候仰望天空,白云是棉花糖。长大了白云是虚无缥缈的烟雾,一片片被机身穿过后,恢复原来模样,而我们已走远,穿入下一朵云彩,逐渐远离熟悉,但其实并无不同的那一方蓝天…………

  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

  ——by 岳朝歌

  我妈说我昨晚是满脸傻笑,丢了魂儿一样飘进房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记忆好像遗落在盛原野的房间,闭眼睁眼,呼吸困难,发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抱着枕头狂啃。太疯狂了,如手捧炸雷猛地丢开枕头,我冲到窗台前跪在地上,冒出个脑袋撩起窗帘的一小角。

  似乎从我开始爬对面盛原野的窗户那天起,条纹窗帘就不曾合拢过。不管早迟,我攀上窗沿望进去,总能找到晕黄灯光里读书的他,然后我盯着他发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手臂发麻。某天在健身房里跑步,教练居然欣喜地指着我的胳膊说,朝歌,你都练出肱二头肌了!

  为偷看男生练出肱二头肌,我大概是举世无双头一个。接连两次主动向同一个男生索吻,我大概也是举世无双头一个。

  盛原野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生?可是现在才晓得害臊好像来不及了。我已经站在盛原野家的大门口,专程请来送我们去机场的串串姐也下车来到我面前。

  “串串姐,待会儿盛原野出来,我要怎么面对他啊?他要是生我气,不理我怎么办?”昨晚的事我在电话里告诉了串串姐,她的出现像我的及时救星。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串串姐摘掉墨镜,不解地问。

  “因为我无理取闹啊,任性啊,还因为我太随便了。”我焦虑得站不住脚,满地打转,第一次登台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那你回去吧,别送他了。”串串姐转过身冲我挥手,“我先走啦,拜拜。”

  “别啊,串串姐。”我忙抓紧她,连求带劝,“来都来了,顺便送送呗,你不是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我已经看见了。”

  串串姐的眼睛斜了斜,我惊得一回头,盛原野和他妈妈正走出来。他们说着话没看见我,我先稍息立正变成死木头,一动不动,耳边传来串串姐的声音。

  “笑一笑,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去车上等你们。”

  我害怕,僵直站着伸手去拉串串姐,摸了个空,只见盛原野抬头望过来,当即咧嘴笑得心花怒放,快活地跑向他们…………

  揣摩剧本、苦练演技教会我善于察言观色的本领。我看得出盛原野舍不得他妈妈,从门口到车边短短的一路,他埋头走得急,不敢停下来回头再望一望他妈妈,连道别也仅仅是“你放心”三个字。

  我想他是不愿意流露出过多难舍的情绪,以免感染他妈妈,让一场暂时的分离变得太伤感。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调动起快乐气氛,代替他向阿姨送出热情的飞吻,故意调侃戴口罩的他,强迫他和我拉钩保证会来探我的班。

  做完这一切,我望出车窗外,机场已近在眼前。为什么送别的路总是特别短,眨眼就到了,等待归来的时间又总是无限长,数也数不到头。

  串串姐说机场人多不方便,让我们就在车里告别,她主动回避。

  “盛原野,我下周进组,拍五天左右回来,你千万记得抽时间去看我。”除了反复叮咛同样的话,我好像再找不到其他话可讲,没头没脑地说,“你别嫌我烦,昨天…………昨天,对不起。”我都嫌自己啰唆,烦躁地垂下头,瞧见他单薄的外套,又忍不住念叨,“你多穿点儿,北方很冷,会下雪。”

  “下飞机有人接我。”

  他惯常表情缺缺,隔着口罩更是无趣,原本低沉好听的嗓音也齆声齆气的。离登机时间还早,我可不想放他先进去,挖空心思琢磨怎样才能将聊天继续进行下去。和盛原野找话题聊绝对是极限挑战,我差点儿当场崩溃,不假思索地开口道:“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

  一说完我成功崩溃了。他肯定不会说想我,要是说不想,话题尴尬中断,我等于自掘坟墓往里跳。飞速打量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毫无起伏,波澜不惊。口罩底下,会令我无地自容的话估计已到嘴边。

  深呼吸冷静,我做了个双手平举胸前下压收功的动作,笑着说:“你当什么也没听见,我们重新来。我长到十六岁,还从来没有亲眼看过雪,希望这次能够如愿。如果你来探班那天下雪,我们去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好?”有人不为所动,我更着急,“你给点儿面子,和我互动一下嘛。”

  他顿了顿,好像心事很重,沉吟道:“我还在思考你的那句对不起。”

  “哪句?”我大脑卡壳,蒙了几秒钟恍然大悟,抱头低呼,“不是都翻篇了吗,你怎么还在想,跳过跳过!”

  “嗯,好。”他点头,依旧不改心思复杂地缓缓道,“我现在接着思考你的下一个问题,我会想你吗。”

  “啊!”我从座位上弹起来,车顶撞到天灵盖,我揉着生疼的头顶,无语凝噎,“盛原野,你学坏了,是在耍我吗?”

  他没说话,眼角弯了弯,像是在笑,等不及我看清楚,推门下了车。走出几米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车里的我。行色匆匆的旅人穿梭于我们之间,四周嘈杂,他挥手,我笑着大声说再见,引来路人侧目停留。我只当是没看见,坚持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一颗心已迫不及待飞向那座会下雪的城市。

  等我哦,盛原野。

  别墅门口,父亲忽然又给我一个拥抱,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背,几不可闻的声音传进我耳中,忙完就来看你。轿车载着他离去,他看似不舍的目光才从我视野里消失。我伫立原地很久,始终无法从脑海中挥去对他产生的疑虑。这真的是久违的父爱情深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受宠若惊,反而不胜负荷?

  ——by 盛原野

  和父亲正式见面,已是来到B市的三天之后。

  我坐在客人稀少的中餐厅里,等他到来共进晚餐。从穹顶璀璨的水晶灯,到桌上精致的杯碟,无不彰显出会员制餐厅的奢华品质,不是寻常百姓能够任意出入的场所。

  第9页 :Chapter 04谁比谁活的更容易,谁又比谁高贵(2)

  父亲是位成功的商人,名字时常出现在各类财经杂志和报纸上。我印象中第一次对他产生记忆,是母亲不知从哪里得到一本杂志,骄傲地指着封面上的陌生男人告诉我,他就是我的父亲盛仕兵。多年来无数次登上杂志封面,他始终保持统一形象——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整齐梳于脑后,神情肃然,眼神锐利,透着不怒自威的王者风范。

  这样的公众形象,实在很难和母亲珍藏的合照上的父亲画上等号,儿时我甚至认为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杂志上的是父亲,杰出睿智,合照上的是爸爸,温和帅气。母亲时常摩挲着照片里轻搂她肩头的父亲说,我和他长得很像,一样有微微上扬的眼尾,挺直的鼻梁,嘴唇偏薄,高而清瘦,天生的左撇子。

  血缘上的亲生父子,生命里他不曾来过。

  我唯一熟悉的是他的声音,也仅限于每逢春节在母亲的要求下,我给他拜年,祝他身体健康。他回一句要听话,好好照顾你妈妈。年复一年均是如此,不会少一个字,更不会多一个字。平常大多数时候,我们和他的联系来自于他下属的主动来电,例行公事地告知我们生活费准时到账。因为母亲永远记不住他的号码,给我的理由是父亲太忙太辛苦,不要随便为些小事打扰他,所以我也从没有问起过。

  他突然提出让我陪他过寒假,我初听很意外,在母亲如蒙大赦的狂喜中,放弃了详加追问的念头。只要母亲高兴,我可以做任何事,不问缘由。

  三天前父亲派来接我的人叫小张,他的助理,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他妥善地将我安置到城郊的一栋私人别墅里,我们没有过多交流,他仅告诉我父亲出差三天后回来,便自行离开。偌大的别墅里只剩我一人,打电话向母亲报平安,她急切问出的第一句话是见到你父亲了吗。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毫不犹豫地骗了她。

  见到了,父亲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一点儿也没有生疏感。他亲自来接我,带我回到家里,见过了所有长辈和亲戚,我们围坐在圆桌旁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父亲说,晚上陪他坐坐,聊聊我的生活和学习,还要聊聊你。

  我善于替母亲编织绮梦,梦外的确有丰盛的晚餐,只是唯有我一人享用。三天里,小张会定时送来各式美食,除此之外,我更像是被遗忘在豪华别墅里的一只小狗,或者小猫。早已习惯孤独,其实这样也不错,二楼书房里有很多我没读过的书,我可以轻松自由地度过每一天,直至寒假结束。

  我不想,也不需要见我的父亲,他存在于繁多的杂志中,唯一的合照里,比出现在我面前,也许来得更真实。

  服务员恭敬地引领一位中年男人朝我走来。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交会重叠,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不由自主地挺起腰背。

  “等久了吧,坐。”他直接迈步坐进被服务员抽开的椅子里,解开西装袖口处的铂金袖扣,“你想吃点儿什么?”却并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径自吩咐侍者老样子。

  “十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他仰头自上而上审视我,目光与杂志封面上如出一辙,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别傻站着了,坐吧。这两天有没有去哪里逛逛?”

  坐回原位,我摇了摇头。

  从服务员的托盘里取出热毛巾,他擦拭着双手,随口又问:“想去哪里玩?我安排人带你去。”

  “谢谢,不用麻烦了。”我不懂得和他相处的方法,逊顺礼貌总该不会错,又直视他说,“妈嘱咐我多陪陪你。”

  父亲放下纸巾的手一滞,嘴角牵起似有若无的笑意:“不错,是个听话的好儿子。来,陪我喝一杯。”

  不等手捧红酒的服务员走到身旁,我对父亲说:“我还没有成年,不能喝酒。”

  他并不理会我的话,依然示意服务员为我倒酒。玻璃杯里绛紫色的红酒挥发出浓郁香气,餐桌对面的父亲轻呷一口,道:“看来你妈说得没错,你很懂事也很自律。听她说你学习也不错,以后想学什么专业?考哪所大学?如果想出国,我替你安排。”

  “妈需要人照顾,我不能离开她。”

  “送你们一起出国。”

  说得理所当然,我不禁埋头发笑。母亲对他漫长的爱有多执着,此刻他冷淡打发的语气听来就有多可笑。果然只需要随口的一句话,我们就可以被放逐到海角天涯。

  “你笑什么?”父亲陡然变得严厉起来,质问我道,“觉得我对你们不够好?”

  如果好意味着衣食无忧,那确实不错。如果意味着漂泊与思念,他真的高估自己了。受他的照拂,我没有资格反驳,平静看着他,客气地询问:“要是时间允许,你能不能抽空去看看妈?不需要耽误你太久,一起吃顿饭对她来说足够了。”

  “我们很多年前已经达成共识,她不想我去看他,只要把你带在身边,现在又派你来当说客…………”他收敛抬升的音量,和颜悦色地转口道,“原野,大人的事你最好不要多问。而且我希望,这个寒假我们父子俩能融洽相处,不要为一些琐碎的小事弄得我们都不愉快。”

  琐碎小事?我差点儿就脱口反问,成功商人眼中的大事是什么?道琼斯指数?国际经济局势?或是冷冰冰的财务报表?

  一道道卖相漂亮的菜肴被摆上餐桌,与此同时,远在他乡的母亲正孤单地吃着,我为她预留的方便微波食品。我做不到母亲要求的盛仕兵的乖儿子,为她心寒不值,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协议,我只知道母亲得病之后,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很多事。如果你刚才说的有一句是关心母亲病情和近况的话,我会努力和你融洽相处。”

  “你当儿子的,是在谴责当老子的吗?这些话是你妈让你说的吧,怪不得她轻而易举就答应让你过来。既然知道你妈有病,你应该有判断能力,什么话该信,什么话不该信,不用我亲自教你。”

  他压制怒火说出的话耐心十足,我仍觉刺耳,在桌下攥紧拳头逼自己保持良好教养:“请你不要诋毁她。她没有要我传达她的任何话,只不断叮嘱我替她多陪陪你,和你希望的一样,融洽相处。”

  “你刚才说什么?”他蹙眉偏了偏头,像是侧耳倾听,犹疑地问,“你说她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很多事?”

  “长期服用精神药物的副作用,会造成记忆力衰退。”我没有说出更严重的后果是丧失记忆,也许某天起床,母亲会突然不再认得我和她自己,惊慌失措地追问这是哪里。

  父亲并不在意,他若有所思地凝视我很久,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好了好了,吃饭吧,这毕竟是我们父子间的第一顿饭。”见我没有动作,又补充道,“晚点儿我会给你妈打电话,可能是我疏忽了,对她的关心还不够。”

  父亲的转变和妥协来得突兀,犹不及深思。我只是想,母亲习惯在电话里隐瞒她的真实情况,报喜不报忧。毕竟是夫妻,今天听了我的话,他有所动容也不一定。

  吃完饭,父亲主动提出送我回别墅。坐进车里,他的手一直未从我的肩膀上移开,看我的眼神里也有说不出的怪异。不适应来自父亲的慈柔,我表现得敏感拘谨,几次想与他保持距离,但顾及他的感受,什么也没有做。

  别墅门口,父亲忽然又给我一个拥抱,双手紧紧环住我的背,几不可闻的声音传进我耳中,忙完就来看你。轿车载着他离去,他看似不舍的目光才从我视野里消失。我伫立原地很久,始终无法从脑海中挥去对他产生的疑虑。这真的是久违的父爱情深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受宠若惊,反而不胜负荷?

  妈,又是管大影帝,又是薛导,又是小少爷,一个个我都得伺候好。你可真瞧得起你女儿,我到底是来拍戏的呀,还是来当交际花的?

  ——by 岳朝歌

  “待会儿有场管铭渊的重头戏,你给我好好学学。拍完了把我昨晚上炖的汤送过去给他和薛导,你先想几个有深度的问题,抓住机会多向薛导请教。”

  一下飞机,我就被拉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短短三个小时就远离了喧嚣繁华的大都会,目光所及之处,是延绵不绝的大山、低矮夯实的村落和一条连接山脉与村庄的潺潺溪流。剧组集体下榻在半小时车程的县城里最好的大酒店,名字叫“云天大酒店”,我妈私下抱怨,倒不如改名叫“云天招待所”。

  我的戏不多,两天搞定绰绰有余。我妈催着撵着让我提前进组的目的,除了观摩管大影帝演戏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外,还想顺便和知名导演薛章套套近乎。据自带雷达的我妈打听来的可靠消息,薛章喜欢勤奋好学的后辈演员。但凡他戏里用过的年轻女演员,无不大银幕之路坦荡,犹如平步青云,行内都戏称他为“影后风向标”。

  “后天有你第一场戏,明儿晚上我打算请薛导吃饭。你角色人物揣摩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点儿心得体会和薛导交流啊?”

  保姆车的空间已经不算小了,可也塞不下我妈时刻不停的唠叨。我庆幸她给了我双大眼睛,只要瞪得够圆,就很像聚精会神。我大眼不眨地盯着我妈翻飞的嘴皮子,心思早飞到昨晚收到的,那条来自盛原野的短信——“你介意说说,小时候和你父亲相处的事吗?”

  工作状态我妈管我管得紧,白天不准我用手机,要么看课本要么看剧本,国民新偶像的包袱不能卸。没WiFi,古董电视的信号又不好,我好说歹说,我妈才恢复我的手机使用权,但仅限于睡前两个小时。

  宝贵的两个小时,我全用来给盛原野发短信,不管是否有趣,是否无聊,想到什么发什么,也不在乎他五条回一条的频率和一条不超过五个字的没诚意。昨天晚上,我不记得聊到什么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我只顾为他总算有点儿诚意而高兴,为自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终于也会主动展开话题而欣慰,手指飞快敲击键盘。

  “我爸喜欢故意用他下巴上的胡楂扎我的脸,我越躲,他扎得越开心。陪我看动画片,他也喜欢抱我坐在他怀里,把我的手团在他交叠的大手里。我想要什么,我妈不给我买,我爸就会画给我,按我的要求涂上我喜欢的颜色…………”

  我像写命题作文,连续发去好几条短信回答他的问题。一直到昏昏欲睡收到他的回复,两个字:“谢谢。”

  当时没上心,现在仔细一回忆,再联想到他去陪他爸爸,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会不会他和他爸爸相处得不愉快?

  “岳朝歌,我问你话呢?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妈手指一戳我脑门,钟摆似的晃了晃,我从过去时态晃回现在时态。听是七七八八,但没往脑子里进,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打马虎眼冲我妈呵呵傻笑,遭到我妈一个又气又恨的白眼。

  “我说你今天怎么不大对劲啊,神不守舍的。昨晚上是不是跟王串串溜出去玩了?”

  提起串串姐,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花了好大一笔巨款买到这部戏的某个黄金龙套,还食宿自理住进云天大酒店,打算管大影帝拍多久,她就跟他面前晃多久。所谓黄金龙套,指的是和管大影帝有一场没台词的对手戏。她演个村姑,管大影帝向她问路,她害羞一笑,指去河对岸的村落,到此结束。

  也多亏有串串姐在,我才没穷极无聊到每天数山头上光秃秃的大树。她昨晚上自称去骚扰管大影帝了,但我讨厌我妈把她当瘟神,没好气地胡诌道:“这不正在想嘛。心得体会…………有深度…………妈,你觉得就我这颗榆木脑袋能想出什么好问题吗?演个和少年男主角早恋的农村小丫头,能有什么心得体会?我又没早恋过。还请教交流,你也不怕我露怯。”

  “就你嘴贫,什么理由借口都能编派出来。”我妈甩我一脸不耐烦,语速变得更快,“跟你演对手戏的邱城可是个星二代,爹妈都是老一辈的艺术家,圈里地位高,人缘广。我听说他事先看过你拍的广告,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你可给我长点儿心,最好把他给我当小少爷供着!”

  我妈说得没错,那小子绝对是个小少爷。跟前跟后的助理十几个,每次出现在片场都像皇太子巡游,从不拿正眼看人,一张脸仰得快和地面平行了,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最满意的部位是鼻孔。其实他长得顶多算中上,要是和盛原野一比,天上地下,高低立现。

  初次见面,小少爷屈尊和我说过两句话,第一句,别紧张,我不会给你压力。第二句,我不喜欢和演对手戏的女演员传绯闻。听完,我无语地默默点头,也更让我坚信,那晚上在盛原野房间里的冲动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妈,又是管大影帝,又是薛导,又是小少爷,一个个我都得伺候好。你可真瞧得起你女儿,我到底是来拍戏的呀,还是来当交际花的?”我乐乐呵呵,用开玩笑的口气问。

  我妈倒很认同,点着头道:“你说对了!做这行最讲究的不是实力,是交际能力和人脉。像咱们这种没后台没背景的…………”

  “朝歌,快瞧瞧我的村姑扮相。”我妈的长篇大论起个头,串串姐推开车门进来的时机刚刚好。她看见我妈嘴巴半张的模样,会意地朝我使个眼色,转而对我妈惊讶地道,“哟,阿姨,原来你在这儿。副导演正到处找你呢。”

  “什么事找…………算了,我自己去问。”我妈行动力极强,眨眼工夫下了保姆车。

  身着棉袄棉裤的串串姐展示性地转了一个圈,拉起接在她短发上的麻花辫甩圈子:“又上思想洗脑课了吧。”

  我郁闷地撇嘴点头,心绪再次回到盛原野昨晚的短信上,不禁担心起他,张口就问:“串串姐,你说我打电话提醒盛原野该来探我班了,会不会招他烦?”

  “他既然答应会来,你放心等就是了,别着急。”

  “我不是着急,是觉得他好像不大对劲。”

  “不错,不错。”串串姐笑眯眯地坐到我身边,像长辈关爱小辈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小姑娘长大了,知道心疼喜欢的男生了。”

  喜欢二字太隆重其事,我想都没想过,拼命摇头否认:“我们是朋友。朋友间相互关心,多正常呀!”

  串串姐笑意不减准备说什么,又有人推车门进来,这回居然是趾高气扬的邱城。他好像没看见我和串串姐正聊天,径自命令我道:“后天我们第一场戏就是吻戏,我们先聊聊,互相熟悉熟悉。”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一熟悉,我怕开拍前会吃余味更丰富的东西。

  邱城前脚上车,我妈后脚也跟着上来,先拿眼神警告我别耍花样,又没好脸色,爱理不理地告诉串串姐管铭渊找她,并强调是真的。串串姐像拉响警报,一阵风似的走了,我妈立马笑成朵花,点头哈腰请邱城和我慢慢聊,下车为我们关上了门。

  他挨着我坐下,拨拨厚成一堵黑墙的刘海,开门见山倨傲地问:“你拍过吻戏吗?”

  我看着他自认为帅气的动作,想到的却是帮盛原野别上粉色蝴蝶结发夹的那一幕。同样都有刘海,为什么盛原野的就格外顺眼呢?好不想和他熟悉啊,我缄默地摇摇头。

  “你接过吻吗?”他更直接地问。

  心里暗骂关你屁事,可我也不能为图省事说没有,让他嘚瑟上天,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和谁?”

  还有完没完啊!忌惮我妈的淫威,我抑制住愈加不爽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哦了一声表示明白,又拨动刘海,两眼直直朝我放着电,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帅!”我重度花痴上身快被他电晕了,无比崇拜地说,“只要你一个眼神,就能迷倒万千少女。我胸口好闷,上不来气,要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清醒一下。”

  说着话,便马不停蹄冲下保姆车,我确实胸口闷,因为反胃。

  第10页 :Chapter 05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Chapter 05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关父亲和母亲有约定的事。父亲之前突兀的态度转变,现在爷爷的欲言又止,刻意让我回避,我不能不想,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by 盛原野

  父亲赐我相似的骨肉和血脉,却不赐我一颗真正解读他的心。

  昨天他亲自为我挑选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我站在镜前,他站在我身后,双手放在我肩膀上,盯着镜中穿着与他同色系西装的我,面带微笑出了神。店员在一旁小心恭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眼眸中却划过一丝不悦,笑容瞬间消融殆尽。甚至气愤地令我换下西装,离店走人。

  店员吓得失措,战战兢兢将我们送出门。我走远回头,她仍旧立在门边,褪去惶恐惧色后,疑惑不解地张望着我们。我也猜不透父亲乍然动怒的原因,或许他不喜旁人阿谀奉承,可连我自己也觉得,镜子里的我们长得很像,如母亲所说,有相似的眉眼与身形。

  十六年来,他从未给过我时间去真正了解他,短短几日的相处,也不足以令我研判一二。但至少,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母亲告诉我就在几天前,父亲给她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不仅对她嘘寒问暖,还耐心温柔地与她共同回忆了那段缱绻的恋爱时光。母亲难得的欣悦之情,电话中我能感受到,宛如岳朝歌曾为她唇畔点染的一抹嫣红,令她长久暗淡无光的生命终于重现明丽的色彩。

  为人子,我不能要求父亲更多。他愿意给母亲一点儿温柔以待,以前的种种漠视与疏远似乎都能变成过眼云烟。我告诉自己要记得岳朝歌常哼的那首歌——《改变自己》,应该尝试卸下心防,尝试走进其实本该在我世界里最重要的另一个人。

  主动开口询问父亲前,我先朝身旁并行的小张投去征询目光。他立刻移开视线,唯恐避闪不及地埋首加快脚步。小张的反应像是有难言之隐,我转念决定缄口不问。换了新的名店,新的昂贵西装,没有店员提及我们父子相像,一切顺利。

  坐在回别墅的车里,父亲才不掩兴奋地告诉我,要正式带我与爷爷见面。关于爷爷,我一无所知,请教父亲。他三言两语,依稀为我勾勒出爷爷的形象。爷爷是军人出身,几十年的戎马生活仍不改军人本色,刚正不阿,严于律己。父亲是他唯一的孩子,自奶奶去世,他一直过着不问世事的半隐居生活。

  父亲似乎不愿多提,只道明天见了面再细聊。他也没有如常离开,要留下来陪我同睡,父子俩好好聊会儿天。我立即拒绝,父亲没再多说什么,阴郁地背身离去。

  是我体察不到父亲的爱,表现得太冷淡,还是对他有先入为主的顾虑,做不到全身心地投入?我想不通,困惑之际,收到岳朝歌日记一样的短信,没有多想便问,她如何和父亲相处。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从岳朝歌回复的短信中得到应证。

  可父子呢?兄弟?朋友?我依然无解。

  “原野,在想什么?”父亲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他覆住我放置在膝盖上的手,安慰我般道,“别担心,有我在,爷爷会喜欢你的。”

  “嗯。”我抽回手,点点头。

  父亲余光掠过我的手,轻叹一声:“我们还是太生疏了,不过不要紧,以后多的是时间在一起。”

  听出父亲话里的异样,我急切地问:“你要把我和妈接回身边?”

  他先点头再摇头,话到嘴边被手机铃声打断。我按捺不免激动,又掺有疑惑的情绪静静等待,一个漫长的公务电话,车子停在半山腰的独栋别墅前,他才不得不中断挂线,对我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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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引我们穿过中式风格的庭院来到二楼,告诉我们爷爷在练字。父亲轻轻敲响房门,里面随即传来爷爷中气十足的威严声音,让我们进去。父亲推开门,同样纯中式的书房里,爷爷站在红木书桌后,手提毛笔,目视笔下宣纸,只抬手示意我们别说话。父亲带我轻轻来到书桌前一米左右的位置,不声不响安静等候。

  爷爷专注凝神写完一幅字,再退后半步审视片刻坐下,目光炯炯地看向我们。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他精神矍铄,腰背硬朗挺直。父亲和他并不大像,但可以看出父亲身上不怒自威的气质来自于爷爷。

  在父亲的提醒下,我恭敬地喊了一声爷爷。他嗯了一声,视线自下而上打量起我,最后定于我的脸上,神情渐渐变得和蔼。

  “你妈身体还好吧,这些年,你们母子俩辛苦了。”

  只消这一句话,老人给我的陌生感,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感动和亲切感所替代。我用力点头:“很好,谢谢爷爷。”

  “爸,我打算把原野接回身边。”

  我诧异于父亲迫切的语气,更诧异他说的话,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希望他只是表达错误。父亲与我对视一眼,似乎并不打算多解释,更为斩钉截铁地对爷爷道:“爸,原野长大了,是该回到我身边了。”

  “不准!”爷爷啪地拍响桌子,起身大喝,厉声诘问父亲,“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你不记得了吗?你和苏媛的约定,你也不记得了吗?你保证…………”爷爷骤然收住话音,不容拒绝地对我说,“原野,你先出去,我和你爸爸有些话要谈。”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关父亲和母亲有约定的事。父亲之前突兀的态度转变,现在爷爷的欲言又止,刻意让我回避,我不能不想,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内心的疑问像一张越撒越开,收不住的网,遏制住我思考的能力,也绊住我迈出书房的脚步。每艰难地走出一步,我被迫置身事外的无力感就多出一分。

  关闭房门前我往里看了一眼,对上爷爷警惕戒备的眼神,霎时醒悟,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他们有意隐瞒,我很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只因为在他们眼中,我永远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占据整面墙壁的落地窗外,天空阴霾,愁云密布。明知他们的谈话与我相关,又不被允许了解的感觉,像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没用的人,多余而可笑。父亲和爷爷的谈话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出来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送我回到他的私人别墅。

  房门一关,我停在门后,面无表情地问:“你只是打算接我回来,让妈一个人住在外地吗?”我知道我一旦开口,语气便不会像儿子对待父亲,所以回来的路上一直隐忍克制。

  父亲走进客厅,似有若无地答应一声,避重就轻地道:“我会安排最好最专业的看护照顾她。”

  “我妈不是孑然一身,她有丈夫有儿子,不需要请看护。”

  “反了你!”父亲冲到我面前,怒火中烧,“我放下工作,取消行程,全心全意陪了你几天,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敢顶嘴!我明白告诉你,盛原野,只要你一天跟我姓,一天还要靠我供你吃穿读书,你就没资格对我说不!”

  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我没有说不,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把妈接回来?医生难道没有对你说过,家人的陪伴呵护比任何药物更有效吗?”

  “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们十几年前就约定好了,是她自己坚持要独自生活。”

  “为什么?”

  “因为…………”父亲忽而停顿,神色变得复杂,闪烁的眼光须臾又恢复锐利,强硬地转口命令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问。总之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妈那边我会想办法安抚。”

  “我不是小孩子!”我上前拦住反身欲走的他,坚定不移地说,“我有权知道当年你们到底有什么约定!”

  “让开!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打你!”

  “不让!”

  他的威势,我的倔强,形成互不退让的对立局面,像是一场关乎荣誉的硬战,与身份无关,与血缘无关。

  我为母亲的爱而坚持,他却仅仅是想自私地挽回父子遗失的旧时光。母亲在他心目中不要说分量,到底有没有位置,我都开始产生怀疑了。衣服里的手机突然嗡嗡作响,我没有理会,对父亲说:“比起遵守约定,我想妈对你的感情更重要。如果你是怕麻烦,我们可以不和你同住,只要在一座城市,你能多去看看她。如果你要计算成本,我保证工作以后一定加倍奉还。”

  “盛原野,你是在讽刺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吗?不要再说了,你接电话吧,可能是你妈打来的。”父亲皱眉负手走进客厅,片刻又停下,回头警告我道,“不准乱说话!”我没作声,他再次强调一遍,看见我点头说好才罢休。

  父亲在顾虑什么,母亲的身体吗?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手机铃声终止,很快又锲而不舍地大响,是岳朝歌的电话。她很早就主动将号码存进我的手机,但这是第一次打过来。

  “岳朝歌,有事吗?”

  手机那边没有回答,只有努力克制的抽泣声,细细密密,我仿佛看见她蜷曲着身子,后背战栗,将嘴唇咬得泛白…………

  如果我说,我根本不喜欢这行,你会不会让我回到学校,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by 岳朝歌

  从薛章的房间跌跌撞撞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即便关紧房门,也无法阻挡无孔不入的恐惧。我又失魂落魄地冲进狭窄的卫生间,跪在潮湿的地板上,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敢开灯,尽量远离墙上气窗投进的光线,抱着膝盖缩进角落,害怕光明,害怕被灼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出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会按下盛原野的号码。将手机紧贴着耳朵,我一动不动。他并没有接,可鸣长的提示音敲击鼓膜,似乎也给了我一点点静慰的韵律。我不再指尖颤抖,精疲力竭地坐到地上,头枕着冰冷的墙壁,好像什么也不会做了。唯一能受我支配的动作,是再次尝试打给盛原野。

  “岳朝歌,有事吗?”

  我一直喜欢盛原野低沉的嗓音,不徐不疾,少有情绪波动,像是永远不会泛起涟漪的湖水。我只想听听他的声音,却不想被他听见我的哭泣。我想有他声音的陪伴,不再孤单,不再害怕,但不愿听他说安慰我的话。与坚强无关,是骄傲,骄傲得不想在朋友面前露出懦弱的一面。

  咬着唇不让哭声传过去,我吸吸鼻子,发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笑声,怨声载道:“盛原野,你怎么还不来探班,我都等着急啦!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你来吗?”

  他久久没有说话,我以为是在斟酌婉拒的措辞,安静之后他却肯定地说:“你哭了。”

  “我哪有!”下意识地强辩,我撑起底气撒泼耍赖,“你要是敢言而无信,我回去一定哭给你看!”随即我又软下口气,不给自己一喘息就流泪的可能,半刻不停地诱惑他道,“你应该没看过拍戏吧?其实挺有意思的。明天刚好有我一场戏,你来,我让你见识见识未来影后的超群演技。”

  “岳朝歌,你觉得我成熟吗?”

  他在手机那头这样问,和我的话八竿子打不着。竟像在满地凌乱的线绳中随意抽起一根,偏偏刚好是我的神经,令我一瞬集中精力,心无旁骛。

  “你比我成熟。”我从一开始熟悉他,就知道他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他一定经历过什么我从不曾经历的,“虽然你不爱说话,但我相信你比谁都懂得多。你是不想说,不想表现自己而已。可你只要一开口,我就会觉得很有道理,无条件信服。”

  “好,我明白了。”

  砰砰砰——伴随着卫生间外骤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我妈的尖厉嗓音更加急躁,“岳朝歌,你给我出来!把自己锁里面干什么,做错事怕我骂你吗?”

  “不跟你说了,再见。”

  匆匆挂断电话,充耳不闻我妈的吵闹声,我站在镜子前慢慢擦去眼泪,拭去恐惧,戴回没心没肺的笑脸面具。打开门,我妈盯着我的脸愣了几秒,吝啬地收回仅有的一丝怜爱,按亮卫生间的顶灯,冲我劈头盖脸责难道:“你怎么回事,和薛导聊得好好的,怎么就把人家惹不高兴了!还敢扭脸走人,你脾气见长啊!你知道薛导气成什么样吗?他让编剧立刻改剧本,要删你的戏!走,跟我走,去跟导演道歉!”

  强光里我眯了眯眼,甩开她来拉我的手,静立原地,后脊梁钻出的寒意来到嘴边变成冷冷的笑:“妈,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薛章他对你的女儿动手动脚。你不心疼吗?你不是该生他的气,才对吗?”

  第11页 :Chapter 05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2)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妈似乎并不想帮我解答疑问,反而神经质地回头望一眼房间门,满脸写着后怕,“人家不就是碰你一下么怎么了,你是金枝玉叶碰不得啊!和删戏相比,你说哪个更重要?你要分清轻重。已经进组了又被临时删戏,这种丑事传出去,我问你,你以后还想不想拍电影了,想不想出人头地了?”

  早知道我妈走火入魔很深,没想到竟然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想着我笑了:“妈,我也问问你,究竟是我想拍戏,想出人头地,还是你想我拍戏,你想我出人头地?”

  “有分别吗?”我妈听得大惑不解,莫名其妙地上下打量我,“我当然希望你大红大紫,你自己不是也很喜欢做这行。受人崇拜,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过着丰富多彩的生活,不用窝在教室里死读书,我也从来不要求你的学习成绩拔尖,你还不知足?”

  我可真是个成功的演员,假装快乐,假装投入,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最亲爱的妈妈。太值得庆祝了!张开双臂抱住我妈,将脸颊轻靠她的肩头,我拼命地笑,却又有眼泪欲夺眶而出。

  我妈不明所以,挣扎着让我放开她。我不理不睬,闭上眼不准泪水流出来。再睁开,眼泪都流淌进了心里,松开我妈,我坐在床边,状似正经地问:“如果我说,我根本不喜欢这行,你会不会让我回到学校,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不行!”我妈斩钉截铁地拒绝,“才遇到多大点事儿,就想打退堂鼓了,。妈妈这么多年费尽心血培养你,跑前跑后为你铺路,不准你就这样半途而废!让你爸看笑话,我丢不起那人!”

  仰头望着“为我无私奉献一生”的伟大妈妈,我笑着反问:“我爸在哪儿,你知道吗?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就不丢人了吗?”

  “我怎么把你往火坑里推了,只不过让你去道个歉,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我没错,我不去!”

  “让你去,你就去!”

  我妈蛮横地一把拉起我往门口拽,用了很大的气力,嘴里骂骂咧咧,越来越难听。我起初死活不从,直至听到我妈说,你是我生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刺耳的大实话,我顿时不再反抗,身体像冻结一般,任由她拉扯。

  对,我的命是她给的,所以我就该被她安排着走每一步,而我愿不愿意,快不快乐都不是什么大事,也都无关紧要。

  薛章房间的门敞开着,好像有十足的把握我会乖乖回来道歉。他坐在窗前的沙发里抽烟,烟雾缭绕中摆着一副作威作福、高高在上的丑恶面孔。无论我妈怎么讨好奉承,他八风不动只半睁不睁的,用他一双小眼睛紧盯我,这让我觉得反胃。

  我又开始想逃跑,被我妈死死掐住胳膊,催我赶紧道歉。我知道无路可退,将目光移至薛章稀疏的头顶,麻木地张开嘴:“薛导,是我年少无知不懂事,不明白您是在点拨我。对不起,请您原谅。”

  他盯着我,不说话。

  “薛导,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后还能给我机会,点拨我。”

  他缓缓吐出嘴里的白烟,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有没有机会要看你明天第一场戏的表现,年轻人,我可没从你的话里听出什么诚意。”

  “有的有的。”我妈忙满脸堆笑,插话道,“我女儿吧,被我宠坏了,虽然脾气古怪点儿,但人真机灵。”

  我妈扯着我的衣袖,狠狠嗔我一眼。他们希望的乖巧伶俐,我扮就是了:“薛导,不知道明天的戏拍完之后,您方不方便给我指导指导,提点儿意见?”

  “对嘛,作为后辈就应该谦虚好学。”他起身走近我,抬起沾满烟味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拍完戏来找我。回去吧,好好准备明天的戏。”

  咬紧牙关,我点头:“嗯,好。”

  我妈不停说着谢谢再见,轻轻关好房间门,脸上盛开出欢天喜地卖出闺女的笑容。如果我才六岁,无知蒙昧该多好。或者二十六岁,有足够的底气和本事,对我妈说一声不。可我现在十六岁,我像个大人一样,学他们阿谀奉承,学他们衣冠楚楚,更像个身不由己的孩子,深埋躁动的逆鳞,只剩顺从和缄默。

  酒店走廊狭小阴暗,我看着我妈有些释然的模样,停下脚步,不甘心地问:“妈,你把我当什么?”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阴沉,也许是她终于感到内疚,我妈敛住笑容,亲昵地环住我的腰,柔声细语地说:“你当然是我的宝贝女儿啊。妈妈告诉你,这个社会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是放弃这个,选择那个的过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是把某些东西看得太重,会失去更多更重要的东西。你看妈妈,当初为了和你爸在一起,连家都不要了。结果呢,还不是要孤孤单单过一辈子。不过,妈有你也够了,只要你能出人头地,让妈扬眉吐气,这辈子活得就不亏。”

  我妈绝对是个天才演说家,能把她的处世哲学修饰得如披上一层美丽外衣。我没有上佳的口才,也不像盛原野懂得许多道理,只是心寒地问:“和爸在一起的那些年,你觉得吃亏了?”

  “那可不!当初为了你爸,我放弃很多东西,又陪他耗了多少青春。唉,你还小不懂,以后就会明白妈妈今天的用心良苦了。”

  我确实不懂,大概也不需要懂。我不可能像若干年前的她一样,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头也不回,义无反顾。而我想要什么,我一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妈想要什么。我从来都是她的提线木偶,按照她的意志,行走、微笑、心死。

  此时,好像有什么关于父亲的隐情缓缓浮现水面,呼之欲出。虽然我还猜不透是什么,但我肯定事情不简单,很可能是造成母亲患病,如今一家三口天各一方的关键因素。

  ——by 盛原野

  和岳朝歌通完电话,我整整一个下午都坐在窗前,遥望别墅大门,守着不现冬日的天,从阴晦惨淡变得更暗。岳朝歌用她的埋怨掩饰哭泣,我明白追问也是多余。她要强的性格不允许她将悲伤示人,因为她把予人欢乐当成自己的工作,责无旁贷。

  这几天我过得太累,度日如年,真想去找她。可是我不能去,父亲一句“接我回身边”,几乎摧毁了他与母亲和我,三人之间保持多年的平衡。我下定决心不对父亲妥协,他拿身份与尊严来压迫我,母亲却成了最可怜最无助的人,被丈夫忽视,唯一的儿子又无能。

  对,无能,没有比它更贴切的词汇。成绩优异如何,博览群书又如何,面对进退两难的境地,照样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我是不是也要用父亲口中的“还是个孩子”,来替自己开脱,求一个心安理得?

  所以,我才会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地突然问岳朝歌,我成熟吗?她的回答是肯定的,她说我懂道理,能讲出令人信服的话。她也许不知道,她的话也能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和父亲分开太久,相处的时间又太短,我们没有机会进行一场只属于父子的、推心置腹的长谈。如果我抛开成见,敞开心扉,怀揣一颗对父亲感恩的心,好好地和他谈一谈,是不是会出现转机,他会改变主意?

  我不知道,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酝酿好适合的情绪,斟词酌句后,我敲响父亲书房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唯有等待。

  夜幕降临,我先等来的是母亲的电话,比以往早了一些。

  “原野,你…………你赶快回来!别…………别让你爸知道,一个人,对,一个人偷偷回来。”

  母亲的声音因颤抖而抽噎,时快时慢,像断了线的珠子被凌乱拼凑起来。心突地一紧,我尽量压制急切,在电话里柔声安慰:“妈,又做噩梦了吧。别在意,不过一个梦,全是假的。”

  即使靠药物帮助,母亲的睡眠仍旧不好,长期被梦魇纠缠。小时候每当她从噩梦中惊醒,总会跑到我房间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前后摇晃着,嘴里断断续续地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不可能,一定是我的幻觉,我有产后忧郁症,所以看到的都是幻觉…………不,不,他自己亲口承认了…………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和他住在一起…………他怎么可能那么做,肯定是一时糊涂,他爱我才和我结婚,和我生孩子,他爱我们的孩子…………

  漫漫长夜,母亲就这样抱着我喃喃自语,重复一遍又一遍。我从她怀中仰望她的脸,神情涣散,眼角泪滴滑落,沾湿了翕动的嘴唇,她舔一舔,继续无意识地呢喃,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小声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深陷自己错乱的精神世界。

  隔天她也总是一如既往地不记得前一晚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每一个字都是她的禁忌,是触发她脆弱敏感神经的导火线,我若追问,一定会被痛打。等我懂事之后,再不曾多问,我会抱着已变得孱弱瘦小的母亲,用尽可能平静温柔的低语,慢慢唤回她的意识,告诉她一场梦而已,有我在身边。

  可此刻,我的陪伴不再,不能给她安抚的拥抱,我心急如焚。母亲的声音骤然尖锐,撕扯着喉咙一般,大喊:“原野,你听我的,快回来,回到妈妈身边,妈妈保护你!你爸爸他,他是个魔鬼,他没有人性,他会毁了你的!快,回来,妈妈不能让你被他伤害!”

  “妈,你冷静一点。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不要紧,梦是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现在很好,爸爸对我也不错,你别太担心。”我故意笑出了声,试图让手机那边的她听见,安心,稳定下来。

  “不,不是梦,是真的。原野,我都亲眼看见了,我以为是幻觉,不是,不是的。你刚出生的第二天,我偷偷发现他和一个小男孩在,在…………原野你相信我,妈妈现在没有发病,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回来,你回来我全部告诉你。听着,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快离开你爸爸,越远越好。”

  母亲的话逐渐超出我所能理解的范围,我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掌心攥出腻汗,手机差点儿滑落,我只有更加用力地贴近耳朵:“妈,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原野,你回来吧,回来吧…………”母亲泣不成声,疲惫的声音愈加微弱,像快要虚脱一样。

  我不敢再乱想,夺门而出,告诉自己要镇定,绝不能让母亲察觉我的焦虑,深呼吸沉下气说:“妈,你先给李医生打个电话,请他过去看看你。我马上订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去。相信我,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离开。”

  “好!好!”手机里只余母亲的嘤咛哭声,我以为她情绪开始平静,几秒钟后,突然又传出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呐喊,“原野,你不能回来,不能回来!你回来,把你爸爸惹生气了,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没有他,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脚下一顿,我错愕地愣在台阶上。短短时间,母亲前后矛盾的一番话令我彻底迷惑。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到底哪一句才是清醒直言,哪一句又是胡言乱语,我快要分不清楚了。只有一个念头占据心头,快回去,回到最需要我的母亲身边。

  “妈,你的话我听不懂。我求你先给李医生打电话,最迟明天上午,我一定会赶回来。”

  “不,你不要回来。”她的哭泣戛然而止,听起来像是极为冷静与理智地对我说,“原野,你是妈妈最后的希望了。妈妈现在这个样子,只有靠你才能挽留住你爸爸。妈妈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你答应妈妈,帮帮妈妈好吗?和你爸爸好好相处,听你爸爸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当是为了妈妈,行不行?如果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子,妈妈一定补偿你,全心全意地补偿你。”

  此时,好像有什么关于父亲的隐情缓缓浮现水面,呼之欲出。虽然我还猜不透是什么,但我肯定事情不简单,很可能是造成母亲患病,如今一家三口天各一方的关键因素。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我不允许自己再袖手旁观,必须主动寻找答案。

  “好,我答应你。妈,你早点儿休息,我明天一早再给你打电话。”

  用一个母亲求之不得的谎言,使她迅速恢复平静,出乎意料的顺利。挂断电话我转身走上楼梯,推开父亲书房的门。这里是父亲的私人别墅,除了小张和定期来打扫的工人,再没有别人来过。冥冥中的直觉告诉我,父亲的书房应该会有我想寻找的线索。

  因为经常出入他书房翻阅书籍,我对房间布局大致了解。书桌上放置的电脑没有设密码,所有的抽屉也没有上锁,只除书桌正下方的窄长抽屉,最明显不过的提示。我尝试寻找钥匙,半个小时后一无所获。使蛮力硬将抽屉打开,一定会被父亲发现,同样是我不希望的。

  盯着抽屉中央的锁孔,我恍然想起岳朝歌为炫耀她与她母亲作对时,表现得有多机智聪明,曾提起过一件事。

  她说以前她母亲常把现金藏在老式书桌正下方,上锁的抽屉里。明明是她辛苦挣来的钱,可一分都不给她自由支配。她气不过,用尽法子想偷偷打开抽屉拿钱。一次偶然,她爬进书桌洞里,竟发现抽屉底部并不是全封闭的,有一条拳头大小的缝隙,将将能将手臂伸进去。

  父亲的书桌虽然材质精良,但也是怀旧复古的老款式。如果岳朝歌的话没错,将是我的一线契机。

  矮身钻入书桌下,抬手一摸,果然有一条足以通过前臂的缝隙。我不自觉地屏息凝神,将手一点点伸入抽屉里,凭感觉摸索。

  抽屉不大,里面没有多少东西,我只摸到一个表面光滑的本子,可能是笔记本,也可能是相册。本子不厚,很宽,寻找合适角度将它从缝里抽出来,我后背已细汗涔涔。

  一本普通的黑色相册,平铺桌上,我坐了下来,又忐忑,又好奇,又有些畏缩,怀着各种复杂又微妙的心情将它翻开。

  六格一页的相册纸全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大多是高倍相机放大后的远距离偷拍。包括我和母亲被“发配”到的每个地方,涵盖了我十六年所有的成长历程。甚至用一系列连续的照片记录我一天的作息。

  这是父亲内敛、含蓄地对我们表达关心的方式吗?是我一直误解他了吗?可为什么都是我的单人照,连母亲的一个背影也没有出现,好像故意要将她忽略似的。

  我不断问着自己,翻到了相册最后,映入眼帘的几张照片登时令我震惊,无一例外都是在这栋别墅里的偷拍。大门、客厅、我的卧室、父亲的书房…………

  下意识地抬头四顾寻找,也许在某盏壁灯里、某幅油画后、某两本书的夹缝间就有摄像头正对着我,像一只隐于暗处的眼睛,全天无休地窥视我的一举一动。莫名恐惧袭来,我从椅子里弹起,不慎碰落相册发出一声闷响,露出半张未插入相册格的照片。

  俯身拾起,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房间的浴室,喷水的花洒,氤氲水汽中我赤裸的后背…………

  父亲到底把我当作什么?我有一种被完全窥视的感觉,这让我很不喜欢,甚至是反感,如果作为父亲的他是用这一种方式来关心我,用这一种方式来了解我这十六年的成长,那我一点也不会动容,更不会原谅他把我和患有精神病的妈妈丢弃在另一个城市。

  本已下定决心与他进行的彻谈,此刻竟然觉得有些没有必要了,见到我他没有一句对不起,也没有对妈妈的一句抱歉,父亲前后的举动让我难以摸透。我没有自己想的或者岳朝歌认为的那么成熟懂事,相反我挺幼稚的!

  愤怒感于我胸口蔓延,气自己没用,气父亲的不尽责任和莫名其妙。想将这些照片撕碎,我又蓦地发现照片背面沾有一小块黄色斑点,刹那愣怔,片刻之前的不解瞬间转化为更汹涌更绝望的恐惧,仿佛置身晦暗无光的深海,被冰冷海水包围,身不由己,不能呼吸。

  无须更多的线索和推测,就在这一刻,困惑我已久的疑问全部解开了。而母亲当初也一定是有所发现,所以再也无法和他继续生活下去。而他们所谓的约定,大概是母亲带着我远离父亲,独自生活,由父亲按月支付固定的抚养费,直至我成人。

  没有什么产后忧郁症,没有什么父亲对我们母子的关怀,更没有未来的一家重聚,只不过是母亲精神瓦解后的自我催眠。她明白自己爱错了人,但已不能自拔。母亲并不愚蠢,至少她很明智的带着我远离了父亲。可她病得太重,爱得又太深,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之时,宁愿苦求我留在父亲身边,也要试图挽救一段早就支离破碎的婚姻。

  我已经沉入海底,陪伴我的只有黑暗、死寂,扼住我心房的只有无助、绝望。

  一秒钟也没办法在这间书房里多停留,我像一只急于脱逃的猎物,冲出华丽却如牢笼的别墅,奔入无尽的茫茫夜色…………

  第12页 :Chapter 06别怕,我带你走

  Chapter 06别怕,我带你走

  雪花缤纷,天冷得要命,我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笨拙地奔跑在厚厚的雪地上。扑簌簌雪花曼舞的视野里,一个黑色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渐渐看清前方的那个人,的确就是盛原野。背站着的他没有穿厚外套,白茫茫中显得尤为清瘦。

  ——by 岳朝歌

  午夜,一场静悄悄的大雪降临。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一晚,无声无息地,就将荒凉的山沟改头换面,变成银装素裹的另一个世界,掩盖贫瘠,掩盖颓芜,掩盖了黄土满坡。

  我以为如愿以偿亲眼看到大雪纷飞,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其实并没有。的确没睡觉,失眠到天亮,才得以发现雪花原来是这么低调却奢华,美妙却微小,瑰丽却朴素。

  下辈子做不成金鱼,做一朵雪花也行。静静来,舞尽妖娆,悄悄走,不留牵挂。最重要的一点,雪花没有血肉至亲,不需要为他们而活。

  期望我妈回心转意,不如期望天不要亮。清晨五点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我妈敲响了我的房门,若无其事地提醒我该出发去梳化了。

  化妆师姐姐望了望镜子里的我,问是不是没睡好,气色很差。我想对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说声谢谢,却听见她走到一旁对助手小声嘀咕,做演员的怎么一点儿职业素质也没有,明知道皮肤状况不好难上妆,还熬夜玩通宵。

  她的眼角余光瞥过来,我心虚地假装埋头打瞌睡当没听见,感觉面红耳赤,一下子再做不到串串姐说的那样,别认真,置若罔闻。早该明白,从踏进这一行的第一天起,我就注定会被贴上各式各样的标签,有好必然有坏,有真也必然有假。可无论好坏真假,都不是我能决定进而改变的,全凭他们信口开河、一时口快。

  今晚我走进薛章的房间,没有人会注意;明早我走出薛章的房间,同样也没有人会注意。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人悲戚寡欢,像个多愁善感的异类。

  一个小时过去,镜子里的我变成土得掉渣的乡村少女,大红花布的夹袄肥大臃肿,两条绑着红绳的辫子垂在胸前。化妆师姐姐倒是直夸我水灵灵的,真漂亮。

  副导演敲门进来,通知我们早上的几场戏因为下大雪取消了,等到下午天气好转再拍,让我妆别卸,随时待命。说完,他又使眼色把我单独招到一旁,面不改色地告诉我,晚上的安排不变。一切发生得像流水一样自然,稀松平常。

  转眼化妆间里,副导演和化妆师姐姐嬉笑怒骂起来,助理们闲聊着各忙各的,似乎我成了最别扭、最不自然的那个人,存在即是多余。想打声招呼出去透透气,又有人敲门进来,说有人找我,是个帅气的男孩。

  一定是盛原野!

  瞬间喜上眉梢,趁周围的人投来八卦探究的眼神前,我火速跑出化妆间。好像烦恼郁结嗖地全部散尽,时间静止所以今晚也不会到来,满满一颗心都被盛原野来看我这件大事充盈着、愉悦着。

  雪花缤纷,天冷得要命,我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笨拙地奔跑在厚厚的雪地上。扑簌簌雪花曼舞的视野里,一个黑色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渐渐看清前方的那个人,的确就是盛原野。背站着的他没有穿厚外套,白茫茫中显得尤为清瘦。

  人近在眼前,我却好像突生胆怯,不相信自己的双眼。我不由得放慢脚步,慢到站定在距他两三米的地方。

  “盛原野。”我小心翼翼地喊出他的名字,好像稍不留神,他会像雪花似的,一碰就化。

  这一声也许太轻,他应该没听见,因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我又稍抬音量喊出第二声,几乎同时他转过身,一眼便看见我。他似乎愣了愣,没有过来,也没有露出“久别重逢”的笑容。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戏里村姑的扮相,便故意拉扯起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忸忸怩怩地来到他跟前。

  “有没有觉得我迎接你的方式很隆重,很有穿越感啊?”

  他的目光落在我艳红醒目的花袄子上,点点头。我问他一个人来的,他点点头。我问外套什么都没带,他点点头。我问交通不便,今天不走吧,他还是点点头。

  以前的盛原野虽然沉默寡言,但他是个非常有礼貌的人,听我说话,给我反应的时候,一般都会看着我的眼睛。可今天的他一点儿也不一样,面带倦容,眼神黯淡,好像注意力不集中又心不在焉,又好像被压迫得力不从心,还好像疲惫不堪快要晕倒,总之有问题,他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盛原野,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谨慎地问。

  他没有否认,轻嗯了一声。

  “能不能告诉我?”

  默了会儿,他摇头。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我忙问。几个月来一直是盛原野给予我无私的帮助,现在轮到我为朋友尽一份力。

  “岳朝歌,我可以在这里打扰你几天吗?”他终于开口,声音带些喑哑,像很久没说过话。

  “好好好!打扰多久都欢迎!”我一个劲点头,大胆地拉起他冰冷的手,“走走走,我先帮你找件保暖的衣服。”

  岳朝歌,今天过去以后,是不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的人,你都会继续和我做朋友?

  ——by 盛原野

  岳朝歌找来的衣服,是与她身上那件样式类似的藏青色男式棉袄,被她得意地高高举起,献宝般对我说:“你看,这是和我演对手戏演员的服装,戏里他可是我的初恋情人哦!快穿上,穿上给我看看!”

  我并不在意衣服的来历,但她的说辞着实令人手足无措,接,或者不接,一样为难。仅仅是为难,我却奇迹般产生将一切抛诸脑后的释然,松弛下来。在客车站里坐了整晚,天亮赶第一班车来这里找她,我知道遵从自己直觉的选择是正确的。

  岳朝歌的感染力太强,她总有办法应付一个被她定义为无趣的男生。她的办法通常并不高明,甚至有点儿幼稚,但对我足够有效,如对症开出的一剂良药,非但不苦,还如她的笑容般,掬满似蜜甜意。

  我拒绝不了,向来如此。

  棉袄上是对襟盘扣,我手指冻得僵硬,系扣动作迟缓。岳朝歌像性急看不下去,迈步走近,从我指间夺下扣子,埋首专心地替我一一系好,嘴里埋怨着,怎么那么笨。

  她矮我半个头,发间有我熟悉的香气。见碎雪飘落在她黑发上,我不禁抬手欲将它们拂去。未触及发丝又滞住,踌躇片刻,握拳收回。有些萌动的情绪必须克制,我告诫自己。

  刚才转身看见漫天飞雪中一抹艳红时,我就已经失神了。岳朝歌像一朵顶逆严寒、独自傲然怒放的花,热情旺盛,生命力澎湃,闪烁着耀眼光芒。美好神圣,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守护这样的她的冲动,做不到永远,做一秒也好。

  “岳朝歌,待会儿我们去打雪仗堆雪人吧。”

  她愣怔,抬头看我,明明眼眸里充满期待,却摇摇头:“你累了,需要休息。改天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没有。有她的时间是我的奢侈易碎品,可能随时会被打碎,再也拼凑不回原样。

  “没事,我不累。答应过你的事,我必须说话算话。”她将最后一粒扣子系好,我退步拉开距离,端正挺直地站在她面前,接受她的洗礼,“谢谢你,岳朝歌。”

  “哎呀,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你帮了我那么多。”她眼瞳发亮,灿若星子,快速打量我后反而害羞地低下头,声如蚊吟,“咱们俩别客套来客套去的,好难受啊!”

  “嗯,好。”

  “快看!”她倏地抬手指向天空,兴奋地放声大叫,“天快晴了,太阳要出来啦!盛原野你肯定是我的福星!你一来,太阳也跟着出来啦,我的愿望也快实现了!走吧!”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仰望天际。鹅毛大雪不知何时已温柔成翩翩细雪,阴沉滚云裂开条缝隙,一道熹光穿透而出,相信阳光很快便会普照大地。

  岳朝歌露出她标志性的笑,迎着璀璨雪花,朝我递来她的手,身后是划破灰暗长空的红日初现。我知道,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眼前这一幕,一身红袄,长长辫子的岳朝歌已烙印进我心底最深处,不褪色,不磨灭。

  这一座山间村落,因为有了岳朝歌,变成我们尽情游戏的乐园。

  我陪她堆出难看的雪人,她不满意假装生气,抓起冰冷的雪块塞进我的脖子里。她大大咧咧地平躺在雪地上,命令我用积雪将她掩埋,她说希望将三个字刻在自己的墓碑上——“大自在”。这是她最早认识的三个字,来自于她父亲的教授。还没来得及懂得它的意思,父亲已离她远去。

  “盛原野,你读过那么多书,一定知道‘大自在’是什么意思,能解释一下吗?”我们盘腿对坐在结冰的河面上,脸颊鼻尖冻得通红的岳朝歌,不断来回搓着手心哈气,认真又好奇地发问。

  大自在,笔画最简单不过的三个字,而往往最简单的最难做到。我想了想,对她说:“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自给自足,自娱自乐,心离烦恼。”

  “果然是理想,好难做到!”她沮丧地撇撇嘴,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滑动到我身旁,径自轻枕我的肩膀,幽幽开口,“盛原野,今天过去以后,是不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的人,你都会继续和我做朋友?”

  岳朝歌声调忧伤,宛如吟唱一首切切哀歌,和平时的她大相径庭。我不解地低头寻找她那从不隐瞒情绪的眼睛。可她似乎预感到我的意图,将整张脸埋到我的后方,慌张地嚷嚷道:“不要看,不要看,冻得流鼻涕了,你先回答我呀!”

  “岳朝歌,今天过去以后,是不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的人,你都会继续和我做朋友?”一字不差,我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是的,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才对。我有一个不够完整的父亲,一个为爱失去理智的母亲。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讲,我只是他们各自的某种工具而已。我没权利选择,从出生开始身上就流着他们的血液,以后大概也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阴暗扭曲,永远见不得光。

  “当然会啦!”岳朝歌扭过头直视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会!”我说。

  我点点头,十指交扣,将他的手拼命握紧。全世界我只剩他一个人了,不能松!盛原野投给我一个坚定的对视,用更大的力道回握我的手,带我跑出酒店。

  ——by 岳朝歌

  一切发生得太快,记忆像脱了节,断了片,我只记得零星片段。

  走进薛章的房间,他的样子龌龊下流,像一只饿急了的狼凶猛地扑向我。我用力挣扎呐喊,耳边只有他狂妄的大笑…………然后,他一动不动地半悬在床边,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巴,一片刺目的鲜红开在他侧腰。而我就站在他面前,直勾勾地望着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他为什么不动了,为什么没有像野兽一样冲过来抓我?是,是死了吗?

  红色逐渐在薛章腰间晕开,我嗅到空气中弥漫出的淡淡甜腥味,想大叫却害怕吵醒他,下意识地捂嘴。举起手,一把染血的水果刀赫然入目,像是直刺进我的眼睛。我试图扔掉水果刀,反而不听使唤地越握越紧,双手剧烈颤抖,指节泛白。

  咚!

  突如其来的沉闷响声,吓得我整个人抽动一下,水果刀终于从手里掉了出来。我一抬头,发现薛章掉下了床,他瞪大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凶猛得像要索我的命一样。

  忙扭头避开他恫吓人心的眼睛,我害怕,真的很害怕,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

  狭长的酒店走廊,摔了无数跤,身子软得爬不起来,好像站起来都变成了最困难的事。我不得不全神贯注才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攀着墙壁咬牙站起,又接着奔跑,摔倒,再奔跑…………

  每个房间都长得一样,我想我把大脑摔碎了,神志识涣散地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怎么就在一扇门前站定,而且我没有理由,没有犹疑,很笃定这是盛原野的房间。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抱紧双臂回头,幽深阴暗的走廊那一端,似乎真的有个沾满鲜血的人影朝我走来。双腿一软,我跪趴在门边,剧烈抖动的手轻轻敲响房门。不敢用力弄出太大声音,仿佛那人影正四处寻觅我的踪影,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察觉,然后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不过短暂等待度秒如年,门一打开,我便失去依靠顺着倒了下去,应该会很疼,却没有任何感觉。再下一秒,盛原野已把我拉起抱在怀中,神情焦急,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紧盯着他的嘴唇,我非常非常用心去听,才终是隐约听清他的话。他问我,岳朝歌,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胸口的鲜血,手里的水果刀,不会动的薛章!

  “盛原野,我杀人了!”我哑声喊出这句话,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我把导演杀了,我是杀人凶手!我会不会被警察抓走,会不会坐牢?可我是被我妈逼的,我没有办法!我好害怕,我不要坐牢。怎么办?怎么办?盛原野,你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语无伦次,有没有颠三倒四,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好在,他好像没大吃一惊,也没被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吓坏,只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的黑色套头毛衣,穿在我身上。如一具神散魂离的肉身,我恍恍惚惚地跟他走进卫生间,来到洗面台前。

  第13页 :Chapter 06别怕,我带你走(2)

  镜子里的我面如死灰,长发凌乱,惊恐地睁大眼睛,身体不停战栗,狼狈得像刚从冰冷的河里打捞上来一样,惊魂未定。

  “岳朝歌,看着我,闭上眼。”盛原野语气如常,淡淡指示道。

  大脑早就空白一片,我听话照做。木然望向他无波无澜的黑瞳,接着闭上眼。听见流水声,感觉到他拉起我的手,揉搓着帮我清洗每个指节缝隙。刺骨寒凉的水一激,我瞬间回神,明白自己的双手沾了什么,不自禁地睁开眼去看。

  “不准看!”

  盛原野低吼喝止,我一个激灵又用力闭上眼。洗完手,他命令我待在房间不准出去,独自出门。我缩在沙发里抱紧双臂,浑浑噩噩等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回来,牵着我的手毫不犹豫地对我说:“我带你走。”

  我点点头,十指交扣,将他的手拼命握紧。全世界我只剩他一个人了,不能松!盛原野投给我一个坚定的对视,用更大的力道回握我的手,带我跑出酒店。

  呼啸北风夹带雪花嚣张肆虐,衣着单薄的我们顶着风雪前行,步履沉重拖曳。狂风大雪好像故意要强行阻拦,我们每前行一米,就更猖狂作祟一分。即使盛原野半搂着我,用他单薄的身体帮我挡风遮雪,我仍冷得牙齿打战。埋头定睛在自己的双脚上,一步接着一步踏入深雪,却麻木得毫无知觉。

  突然,前方两束强光射来,我眯着眼睛望去,艰难看清是一辆SUV。车子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停在我们前方几米处。

  一定是警察来抓我了!我下意识地躲到盛原野的身后,想催他快跑,一张嘴寒风倒灌进来,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盛原野将我护牢,侧身低头在我耳边说道:“别怕,好像是串串姐。”

  我从他身后探出眼睛,在车前灯的照射下,有人正含胸走来…………果然是串串姐!她看到我和盛原野,吃惊道:“下这么大雪,你们出来干什么?”

  “串串姐,我——”

  “我们要…………要离家出走。”盛原野打断我,对串串姐说,“阿姨为了让朝歌出人头地不惜一切,我们没有办法,只有偷偷逃跑。”

  我不明白盛原野为什么对串串姐讲些半真半假的话,也没有气力去想。串串姐怀疑地皱起眉,朝我看过来。我下意识地用力点头,即使不懂盛原野的用意,但我无条件信任他。

  串串姐深锁眉头,沉默地凝视我们,像要用她的严肃迫使我们坦白。盛原野微微一偏挡住我的视线,一个人面对串串姐。时间仿佛静止,我蜷着身子贴紧盛原野的后背,从没有比此刻更觉得他的肩膀很宽,值得依靠。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见串串姐说话,语气急促。

  “快,上车!管铭渊送你们去B市。”

  “谢谢!”

  “谢谢你,串串姐。”

  盛原野的声音刚落,我忙感激地道谢。与串串姐擦身而过,看见她眼里的疼惜和怜悯,眼泪差点儿又流下来。她忽而伸手拉住我,亟亟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套在我身上,一句话也没有讲。再多说什么,也无法表达我对串串姐的感谢,我只能吞下泪水,尽全力对她微笑。

  这个时候,我很不好,但我记得串串姐的话。走一条无人能踏足的路,再多坎坷,再多荆棘,也是我的选择,不求同情,不求宽慰,无怨无悔。

  我和盛原野上了管铭渊的SUV,串串姐站在车外和他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催他开车。片场里,我和管大影帝没说过一句话,他年纪不大,但地位太高,所有人都忌惮他几分。他沉默不语地开着车,没有回头看我们,也没有和我们说话。只是在上高速前,问我们去哪儿,盛原野不加迟疑地说,火车站。之后,他提高了车速,继续保持缄默,像车里没有别人似的。

  临下车,管大影帝又叫住盛原野,像串串姐一样,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了盛原野,还把钱包里的所有现金给了我们。串串姐说她和管大影帝有不共戴天之仇,可能是真的,可我觉得他们是同样善良的一类人。

  不管哪里,不管多晚,火车站永远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

  广场上或坐或躺,到处是人。抱着行李睡下的,三五成群闲聊打牌的,捧着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大口开吃的,热闹得像夜市。人气旺,风停了,雪也止了,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盛原野在身边,我仍紧握他的手,却不再那么害怕。

  “春节快到了。”盛原野仿佛轻声叹息般道。

  怪不得人多,原来到了每年一度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同身在火车站,他们赶着回家,我们忙于逃亡。他们等待后踏上喜悦的归途,而我们不知要去向何方…………

  “盛原野,我们去哪儿?我…………我不想回家。”我不由得挽住他的胳膊,哀伤望向他。他这么孝顺,一定会回去陪他妈妈过年。我已经没有家了,也许从现在开始要一个人流浪。原来到最后,依然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自生自灭。

  “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摇头,肯定地说。

  “真的吗?”完全超出我意料的回答,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住问他为什么的冲动,将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告诉他,“我们去最南边吧,我外公外婆的家。”

  “好。”

  盛原野没再多问,我们手牵手即将去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他不肯回家的原因我绝不会问,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唯有彼此,互相依靠。

  从今以后,岳朝歌继续行走光明,由我来抵挡所有黑暗。

  ——by 盛原野

  排了一整晚的队,手握两张临客站票,我和岳朝歌登上南下的绿皮火车。早料到春运人满为患,我们被挤到厕所附近,才勉强找到容身之地,一块足够我们屈膝依偎而坐的角落。

  伴随嘶长的鸣笛声,火车缓缓启动驶离站台,岳朝歌一直紧绷的神经终得到暂时松弛,她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去了。四周的旅客们格外兴奋,倦容也掩不住激动的还乡之情,天南地北地聊着各自美丽的家乡和久未见的亲人。我很自然地用手轻轻捂住岳朝歌的耳朵,她太累,需要休息。经历了昨夜噩梦般的一切之后,能入睡对她来说,已变成上天珍贵的恩赐。

  即使如此,她仍旧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岳朝歌的双手白皙纤细,掌心单薄,没什么肉。儿时母亲曾一边摩挲我的手,一边凄切地说,手心薄的人福薄,一辈子的劳碌命。我从来不信这些,但此刻握着岳朝歌瘦小的右手,我倒希望她有一双能给她带去福气的手,永保她安康。

  世事无常,我怎么也没想到,白天里一袭火红、盛放如花的岳朝歌,夜晚竟然带着另一种触目惊心的红色出现在我面前,震慑我的视线,撞击我的心灵。

  她倒在我房间门口,双手和胸前沾满鲜血,瞪大的眼睛空洞无光,全无神采可言,像是刚刚从地狱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比起发生的意外,我更担心受到伤害的人是她。如果岳朝歌出事,我会自责,会恨自己,没有锲而不舍追问她白天的异常,一手造成如今万劫不复的境地。所幸,她用最激烈的方法保护了自己,从她说“带我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竭尽我所能保护她,为她生,为她死。

  我内心甚至生出自私阴暗的欣慰感。一夜之间岳朝歌变成了我的同类,在她面前,我不必再为自己身体里流着肮脏的血液而自卑,不必再为唯一属于我的友谊走向灭亡而感到如履薄冰。我们像一对来自不同方向,却命运相似的旅人巧遇,结伴而行,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一段未知又艰辛的流浪,从此远离世界温暖的中心,游走在宇宙的荒凉边缘…………

  “喂,你们俩够叛逆的啊!”

  和我说话的人缩在另一个角落,是个三十岁上下的背包客。像是习惯于糟糕的乘车环境,他闲适地靠在背包上望着我们,兴味盎然。

  “我年轻的时候胆子可没你们大,想当年,我还是个连作业都不敢抄的乖孩子。我说年轻人,私奔没有你们想象的浪漫,早点儿回家吧,省得家里人担心。”

  家里人担心?也许有吧。我暗自发笑,没有作声。太多数人喜欢就眼前所见发表言论,无非想找个闲聊的谈资,打发无聊单调的旅途时间。

  “大叔…………”岳朝歌不知何时醒来,直起腰,“你当背包客,难道不怕家里人担心?”

  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不以为然地说:“我一个成年人,有什么好担心。况且我是在旅行,你们在犯错,懂吗?”

  “才不是!”岳朝歌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口气不善地回嘴道,“请问,我和我哥回老家过年,错在哪里?”

  “你们是兄妹?”岳朝歌的咄咄逼人让他有些难堪,目光游走在我们之间,诧异地问。

  岳朝歌故意和我头挨着头,挑衅般反问:“怎么,不像吗?”

  “呃,像,像…………”他含混附和,尴尬地挪开视线,很快又转看向我们,将信将疑地问,“你们单独出门,还挤火车,父母放心吗?为什么不坐飞机?”

  “因为我们家境不好,很穷啊!大叔,你这么关心我们,不如捐点儿钱给我们吧?奉献爱心,人人有责。”岳朝歌说着大方地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可能以为遇到靠博取同情骗钱的乞丐,唯恐避之不及,面带酱色挤出角落,头也不回。

  敏感的岳朝歌仍存怒气,不满地小声抱怨道:“我最讨厌自以为是、倚老卖老的大人,什么也不知道,就开始说教。年纪大,真的不代表心智成熟。盛原野,为什么国家要规定合法的结婚年龄,不颁布一条法律,规定只有成熟的大人才可以结婚生小孩呢?为什么不成熟又不负责任的大人要生孩子呢?”

  她眸中的失望和伤悲直落进我眼底,仿若叩着我的心房诉说,如果这条法律存在,她就可以不用来到这个世界,该有多好。

  该如何安慰她,我没了头绪。至少,她的降临曾是父母爱的收获,而我呢?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我根本不应该降临人世。或者早在母亲爱上父亲前,错误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摇摇晃晃的火车车厢里,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依偎坐着,质疑他们至亲为人父母的资格,是否才是悲哀至极、讽刺至极的一件事?

  “你恨你母亲吗?”我问她。

  她垂眸默然很久,下唇咬得发白,还是沉重地摇了摇头:“不恨,恨不起来。要是我能不管不顾地专心恨她,我也没那么难过了。”

  是的,我们难过不在于受到多么大的委屈,而是我们想恨又恨不起来的痛楚。一个曾经最亲切的称呼,一个曾经我们最爱的人,要怎么去恨她,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们。而我只能用一个宽容的回答,安慰岳朝歌。

  “也许因为,他们生下我们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吧。”

  她怔住了,眼中渐渐噙起泪水却没有落下来,轻轻点头,又更深地偎进我的胸膛,缓缓闭上双眼…………

  旅途漫长,火车翻山越岭,跨江过河路过一个又一个仓促的风景,停靠大大小小的站台,从寒冷的北方驶入温暖有风的南方,如同车轮与铁轨演奏的一曲四季更迭的交响乐。靠近车厢门,我和岳朝歌就在乐曲暂停的时段,不断目送各色旅客上车下车,脚步匆匆,归心似箭。

  其中不免有父母女儿一家人的和乐身影,每逢他们从我们面前经过,岳朝歌便不自觉地埋下头,仿佛不敢让自己的视线去触碰别人的幸福,会相形见绌,会疯狂嫉妒。

  当她又一次扭头藏于我身后时,我摊开她的掌心,细细写下一个汉字。她觉得痒,手往后一缩,好奇地问我写的是什么。

  “‘皴’,雨点皴的皴。”我拉回她的手再写一遍,说,“那天你告诉我这种国画技法之后,我特意查了查。想告诉你,一直没有机会。”

  “我都从来没有查过,你为什么会查?”她更为不解地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从小养成的一种习惯吧。”长久过着东奔西走、不安稳的生活,我对“不确定”充满天生的恐惧,习惯于借助书籍为每一个“不确定”寻找答案。如果不经历那么多,或许谨慎的我,也不会走上今天这条真正意义上“不确定”的路。

  “盛原野,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我爸爸了。”岳朝歌惆怅地叹了口气,靠上规律摇摆的车厢壁,随它一同轻晃着身子,“见不到他也好,见到了,他会对我失望的。他怎么会生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女。我是个坏人,一个杀——”

  “岳朝歌!”我扬声阻止她的自我谴责,强行掰正她的肩膀与我面对面,坚定不移地对她说,“你唯一的错是没有早点告诉我真相,选择独自一人去面对。你忘记了我们是朋友这件事。”

  她一瞬发愣后泪水浸湿眼眶,一头扎进我怀里,哽咽地不停重复:“我以后再也不会忘了,再也不会忘了!”

  之后,我们不曾再说过一句话,彼此紧握的手也不曾松开,努力给对方一点儿温暖和勇气,照亮心房的温暖,迎接未来的勇气。

  三十二小时的旅程随火车迎着夕阳余晖,慢速驶进终点站宣告结束,我们最后走下列车融入人流。即将走到拥堵的出站口,岳朝歌猛地拽紧我,惊恐地望向前方某处,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出站口有三个身着制服的警察正向途经的旅客询问什么,而被拦下的旅客就是那个和我们搭过话的背包客。他说着话,朝我们这里指过来。来不及带岳朝歌躲进人群,只听他大叫一声“是他们”!

  “快跑!”

  “站住!”

  我拉起已惊慌失措的岳朝歌转身朝相反方向奔跑,她心力交瘁早已体力透支,不断被路人撞得踉跄不已,险些摔倒。眼看距离站台边缘不过一步之遥,岳朝歌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栽倒在地,匍匐着大口喘气。我跳下站台,转身伸手去抱她,被她用尽力气绝情推开。我惊愕地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见一动不动的她抬头含泪望着我,虚弱地说:“我跑不动了,你走吧。”

  “不行!”

  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发过誓要好好保护她,绝不反悔,绝不放弃。她挣脱不开,想说什么,她的母亲突然挤出围观的人群,冲过来抱住她,漫天哀号:“朝歌,你可不能再做傻事了,跟妈回去,跟妈回去…………”

  她仿佛并未感知到她母亲的出现,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眼角在滑落一滴泪水后,给了我一个就此诀别的眼神。

  不,我不允许她这样!

  俯身贴近她的耳畔,我低声告诉她:“不要忘了我们是朋友。”说完松开她的手,翻身攀上站台,走到追来的警察面前,以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镇定,对他们说:“人是我杀的,我跟你们走。”

  “不!盛原野,不要!”

  身后响起岳朝歌痛哭的失声大喊,我告诫自己不能回头,宁愿麻木地面对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也不能再多看岳朝歌一眼。站台外,天边那一片晚霞彤彤正艳,明日必将是无风无雨的晴朗好天气,一切将会尘埃落定,归于安宁。

  从今以后,岳朝歌继续行走光明,由我来抵挡所有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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